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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孤寂無邊,寒夜在心

  • 花開蒼無
  • 海棠花城
  • 2170字
  • 2019-11-18 21:03:36

愣神的時候,她沒有注意到空氣中氣味的變化,風聲凌冽,暗影襲來,卷起沙塵滾滾,周身如揚起了粗糲的霧,視野一下子便縮小到方寸之間。

第一個影子沖來的時候,和著迎面而起的勁風,凌厲又難以察覺,阿久發間枯枝一瞬間綻出桃花朵朵,在這暗黑之中愈顯粉嫩欲滴,不堪一擊,幾乎是在綻放的瞬間便被風刮沒了影子,只是下一刻,幾道細小的氣流逆風而起,用快得幾乎看不清的速度頂風而上,瞬間便如銀針扎破了欲炸的氣囊,讓那令人心底生寒的利風一瞬間失了力道,四散成埃。

有重物落在地上的聲音,發出壓抑在喉間的呻吟。

幾乎就是眨眼之間,四面八方同時涌來五道身影,一個快似一個,如五支利箭同時射出,用的還是勁弩牛筋,最快的那個,利爪的鋒銳幾乎已然撕裂她鼻間的氣流,卻在觸碰的一瞬間力竭而倒。

阿久緩緩起身的同時,四面八方的墜落之聲先后響起,她輕揚枯枝,桃花以盈盈之態自四方飄來,全然不顧夜風凌冽。那一枝桃花開得璀璨,綴在枝頭嬌媚可人。只是望在黑夜中那一雙雙眼中此刻只余驚恐。

北方的族人們苦苦度日,很少有剎那這樣能逃出荒原的,言氏是誰,無人知曉,甚至在他們的腦海中,亦不曾有“神”、“鬼”這樣的概念。他們只是覺得阿久很可怕,這個女人看起來細皮嫩肉好吃得很,可是誰若想碰她,便會受傷。他們不懂這是為何,因而害怕。只是這怕并不純粹,畢竟他們每日都活在生死之間,受傷實在不算得什么。

很快,第一個傷著的人便愈合了傷口,就算知道阿久難纏,但那一身皮肉實在是誘人,于是他沒有多作思考,直又撲了上來。只是沒人看清怎么回是,阿久站在那里動也沒動,那人便又重重砸回了地里,受的傷似是比上回更重。

阿久站在夜風里冷冷說道:“腦子再不好,總歸也看懂了吧?再要打可就……”話沒說完,又是三四人接二連三發撲將了過來。阿久不耐,手指一揮間,將那些人彈出了兩三丈遠。

總以為余下的該有人拎清了,可這些人為了一口肉全然顧不上這些,前赴后繼地涌了上來。明明攏共不過七八個人,可是傷一好便上,被彈遠了便奮力奔來,竟似有幾十人在圍剿一般。

阿久打發了三四波后才反應過來:剎那的族人傷好得快,是以并不擅長吸取教訓。她記得剎那告訴她的話:只要頭顱不掉,便是斷了四腳亦能重新長出來。

她手中捻著一片花瓣,一邊揮手打發著不知死活仍往上撲的人,一邊思量著要拿哪個倒霉蛋來開刀,正想著,一瞬晃神,只覺得脖間一涼,那一口森然獠牙已然擦破了皮膚。阿久沒來由地一陣寒栗,下意識間左手一揚,指間捻了半天的花瓣“嗖”地一下激射而出,接著便是溫熱的鮮血兜頭噴到了面上。

一顆頭顱滴溜溜地滾落到地上,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明明站滿了黑色的影子,卻都怔忡地站著,似一個個杵在暗影中的墓碑。阿久也愣住了,鮮血的粘稠腥臭緊貼著她,半身都是刺目的鮮血,灼燒著她的皮膚和思緒,讓她身子如同凝固了一般動彈不得。

那頭顱上的雙眼兀自兇惡地圓瞪著,嘴用力地裂著,露出猙獰雪白的牙齒。如惡鬼一般,活在這片荒蕪的黑暗之中,一無所有,只有“活”著,才是唯一信仰。

過了好一會兒,有一個影子轉過身,弓起了背脊疾奔著離去,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不過多時,四周便撤得干干凈凈,只余下阿久和那具殘軀。

阿久游歷蒼無,見過世間無數的恐怖,朗逸滅國那年,晰谷屠城以血染墻時她并不害怕;在尸堆中挖出白骨森森的剎那時她沒有害怕;五十年前與言覺搏命,打到自己快死了她也沒有怕。但是今天,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她浸著半身的血,與地上那個蒼白頭顱對視的時候,她卻真的害怕了。不是害怕鬼魂,也是不是覺得恐怖,而是漫天的孤寂在一瞬間涌進了她的胸膛。

她不知這些孤獨從何而起,只知它們似那冰寒的夜風一般,隨著大口的呼吸瘋狂地倒灌進了她的身體,讓她原本就冷得快要失去知覺的身子,一下子從里面凍成了冰坨,整個身子與地上的雪沙連成了一塊兒,連手指尖都動彈不了,她想逃,卻動不了,想叫,卻發不出聲音。自出生以來這是從未有過的時刻,只覺得這個世間空空蕩蕩,好像所有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了她和這個頭顱。

“師父?”有人在喚她,緊接著一條舊毯蓋了上來,將她整個人都裹了進去。眼前瞬間明亮,就像整個天地都亮了起來,朗逸一臉擔憂地出現在她眼前,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掌撫在她的臉上,“怎么弄成這個樣子?你干嘛站著不動?這樣要生病的……”

他一如既往的埋怨著她,帶著一點嘮叨。阿久只覺得有一股溫泉,細細的、小小的,卻靈活又溫暖,自心底四散出發,沖向四肢百孔,將那些堅硬冰塊鑿出裂紋來,分作小塊,緩緩融化。身子一點一滴地恢復了知覺,比手腳更先動起來的是一直蓄在眶中的淚,不受控制地劃落了下來,在被風吹硬的粘稠血跡中開出一道來。

朗逸幾乎沒有見過她哭,一時慌亂了手腳,連眉眼都不知所措了起來。一雙手笨拙地幫她擦著臉,扯過自己的袖子竭盡全力地幫她將臉上的血污擦凈。

他越是這樣,阿久的眼淚的越是止不住。她心里有個模糊不清的感覺,那些眼淚剛才落不下來,并不是自己不夠難過,而是眼淚似也知道那時的她,即便落淚下亦無可依靠,不過徒增軟弱罷了。如今有人關懷,它們才落得這般的肆無忌憚,縱懷恣意。

朗逸擦了好久,她卻哭個不停。他的神色自慌張漸漸變得柔軟,最后實在沒了辦法,長嘆一聲,展開雙肩將她攬入懷中,柔聲勸慰道:“沒事啦,我在。”旋即垂頭,一腳將那頭顱踢得老遠,“瞧,去他的。”

阿久放任自己在這溫暖之中不再思考,江枧死后這還是頭一次,她覺得自己累壞了,實在是不想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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