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著惱，只是微笑道：“無妨，至少也要攢很多年，是不是……我只是在想，他買下白競雪幾乎是已然用盡了積蓄了，到底是為何？若說是個好色之人，這些年來在白競雪之前，家中又只得一人……對了，他家中另一位夫人……噢，星獸……如今又在何處？”

緝官道：“那頭星獸病了六七年了，一只拿藥吊著命，白識辰心善，這些年來始終沒有丟了她。”

阿久很是感動：“那他真是個好人啊！”

“心軟的傻瓜罷了。說那是他五歲時爹爹自逐星原套來的小獸，一直陪著他長大，雖然有病，卻也舍不得丟了。每個月總有一筆花銷是用來給她買藥的。”

邱榕道：“這樣一來，他要攢下那十銀月便要更久的時間了。或許是天外橫財？”

“這也不會。我們問過他的親友鄰里，白識辰家一直過得清苦，每日吃得很是寡淡，是出了名的節(jié)儉，平日更是沒有什么朋友聚會，一下了職便回家中。”

“他家的長輩呢？”

“爹爹在他二十二歲的那年就病死了。”

“那娘呢？”

緝官先是一愣，但很快便反應(yīng)了過來，望著邱榕的眉眼愈發(fā)冷淡：“咱們白氏用的不是凡俗那套。生了白識辰的那個星獸在兒子六歲的時候因為家境忽然困頓了，便讓他爹賣了，再后來年老色衰，那家人家心善，便放生回逐星原去了。”

阿久不禁問：“像這種年紀(jì)大了再放回去的星獸，能不能得善終的？”

“那兒又沒有天敵，每日還有專人送糧投喂，不過分得少些罷了，也算不錯了。”

朗逸一直沉默，直到此時不禁皺眉：“可若是生了病，也有醫(yī)生看顧么？”

緝官眉頭擰成一團(tuán)，顯然對他們這些外人一味地追問星獸習(xí)俗顯得很是不耐：“我知道你們這些凡俗是怎么想的，但此地是我白氏的染仙淵，咱們有自己的習(xí)俗。這是自舊世沿傳萬載的習(xí)俗，自有天道證驗。你們莫要總是跑來這里指手劃腳自以為是……我這么說吧，醫(yī)官有限，年輕的星獸若是害了些病，能救一救的自也不會放任不管，但是這種自外頭放回來的，便無需再浪費人力藥材。外人看得慣也罷，看不慣也罷，總之是與你們無關(guān)的！”

朗逸對著他的惱怒，不過淡淡一笑，便低下了頭去翻看卷宗，不再說話了。

緝官言罷，似是自覺在月主跟前失了態(tài)，卻也認(rèn)為自己那番言辭并未有錯，因此憋紅著臉，并不肯在阿久他們面前露出半點弱勢來。

朗逸翻著翻著，忽然幽幽說了一句：“白競雪二十二歲，白識辰三十，他的娘在他六歲那年轉(zhuǎn)手賣出，兩年后又為那一家生了一女，后來再產(chǎn)兩子，皆因胎中不足而夭折，這才被放生回逐星原。”

緝官問：“怎么？”

“也就是說，白識辰那同父異母的‘妹妹’……我是說我們‘凡俗’意識中的妹妹，與他相差八歲。而白競雪與白識辰……”他頓了頓，微微瞇起了眼，左眼那一點湛藍(lán)此刻格外明冶，“他為何要傾家蕩產(chǎn)地買下白競雪？會不會根本不是見色起意？”

朗逸的話便像是給緝官們打開了一條新的思路，原本已然走進(jìn)的死胡同，此時像是忽然又開辟出了一條暗門。

這若是放到外頭，本不是什么難以察覺的線索，但白氏的規(guī)矩讓他們這些月生高傲太久，父友兄弟也還罷了，母子姐妹在他們眼中實在是稱不上是什么值得在意的關(guān)系，因此多日查徹，都沒有一人想到這一關(guān)聯(lián)。

如今這緝官哪怕心中已有三分動搖，卻還是伴著七分狐疑的：“妹妹？白識辰還會顧及這層情面？”

朗逸道：“這可不一定。舊世說，龍生九子還個個不同呢，你豈能保證你白氏之中便沒有個把存著凡俗之心的‘異類’？何況那白識辰家中，不是還一直養(yǎng)著他那生病多年一無所出的星獸么？至少也是個心軟的人。”

邱榕在旁悠然一笑，云淡風(fēng)輕地補了幾句：“這樣的關(guān)系，在我們‘凡俗’之中有一個詞，叫青梅竹馬，是萬萬不會舍棄的。你們這位謄官，行事作派倒挺像外頭那些‘凡俗’的。”

緝官眸中震動，說話亦有些結(jié)巴：“那……那……他們從未謀面，白識辰怎知……”

“那就要看白競雪與她的娘親長得像不像了。”朗逸道，“還得看白競雪是否知道此事，她依著規(guī)矩生下來后也是要送回逐星原的吧？她的娘后來不是也被放生回去了么……”

他話未說完，緝官猛地抬起了頭來，匆匆向白云升告辭，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去了。

阿久在旁嘖嘖感嘆：“小云，你這屆緝官不行啊！”見白容霜面色不善似要開口訓(xùn)斥，她便索性堵在了前頭，“不是嗎？這不是用腳都能看出來的線索么？你瞧瞧我們坐下來這才多久？凳子都沒捂熱呢就看出來了，你們那四個緝官查了幾天？有沒有五天？查出啥了？”

這一串的炮炸得白容霜哪有還口之力，他只覺得滿肚子不服，那些辯駁的話都塞滿嘴了，卻亂得選不出先丟哪一句出去才最有殺傷力。

白云升神色寡淡，倒不生氣，反是對阿久說道：“若有新的進(jìn)展，再來喚你。”

阿久立刻賠笑，應(yīng)得殷勤：“您盡管說。”

白云升知道她在想什么，瞥了一眼：“借鹿角的事，你卻休想。”

朗逸和邱榕私下互換了一眼，今時方知阿久此行的目的何在。但他二人不知鹿角珍貴，此時聽來心中亦無波瀾，只是看白云升態(tài)度堅決，覺得此事不易辦成。

阿久也沒有生氣，堆了滿面的假笑，全部應(yīng)承下來。

出了宮門邱榕不禁道：“我瞧那月主的態(tài)度，想必是借不成的。難道便一定要此物不行嗎？師父何必如此遷就。”

阿久長嘆一聲：“你當(dāng)這是舊世嗎，寶物不愁遍地可撿的。蒼無統(tǒng)共留下來的就那么幾件，沒有法力也能使喚的就更少了。放眼世間，我尋不到比蒼鹿角更省心省力的逃跑利器了。如若不然，言氏一族又何必自己辛苦游歷，風(fēng)餐露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