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剎那上前探路，一行人拉著白駝頂著漸起的風又行了數里，終于看到個小村落。只是眼看著風越來越大，戶戶家門緊閉。最后找了家屋子大一些的，好不容易敲開門，用八個凍饅頭才換來了四人一夜的安歇。

屋主把四人引到小屋子里，原本是怎么都不肯讓白駝進來的，直到阿久示意剎那“無意間”亮了亮刀子，才讓屋主變得“好說話”起來。

合上了門，屋外的風開始呼嘯起來，天也一下子暗了。屋里沒有燈，不時有風漏進來，那小小的蠟燭怎么也點不起來，干脆便不點了。屋子里一片昏暗，看起來也不怎么結實，在風中那屋梁一直“吱呀”地響個不停。

四人一駝緊緊地挨在一起，幾乎已是撐滿了整個房間。邱榕這樣一個貴公子，卻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處境和彼此身上難聞的氣味。

直到離家出了乾國他才知道，原來跟著阿久這十天半月才洗得上一回澡的情況，在蒼無眾生之間已然算奢侈的了。更多人每日求的不過是一口吊命水。

他不禁想，這樣辛苦的世界，不知有了新主之后世道會不會好一些。想到這里，他抬眼往朗逸瞧去，朗逸垂著頭，身子依靠在白駝背上，面色深沉如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想著，卻聽阿久又開口說起了之前的故事，立時便被拉回了心神。

只聽阿久說道：“說起來這白氏也是狠角色……白氏將那萬年靈龜身子筑空，余下一副山巒般堅實的殼，又恐這還不夠，便在青玉山下挖了百丈深淵，再置龜殼于此。這樣，青玉山倒了，還有百丈厚土，百丈厚土被掀了，還有萬年靈龜的殼。白氏先祖想著，縱使滅世之災再兇惡，這樣總也逃得過了吧。”

邱榕恍然，嘆道：“果然小心。這樣浩大的工程，在書中卻只兩句帶過，弟子讀的時候，只遙想著所筑成的地宮之偉，卻疏漏了其中的辛苦。”

阿久道：“可不是，別看他們是成了仙的一族，要做這樣的事情也不容易呢。族中死了不知多少人，沒日沒夜地忙活了百年還未做完，后來實在是干不下去了，又去外頭抓了許多的壯丁回來。這一來又惹怒了周邊妖族們，大大小小地打了好幾十場架，又死了好多族人，但好歹還是把事給干成了。”

朗逸在旁插口問道：“他們到底躲過了滅世之災沒有？怎么蒼無沒聽過白氏的名頭？”

阿久皺著眉頭說道：“也算是躲過了吧……但是怪慘的。因為其時星相已然有些亂了，那白氏的星術師算出滅世，卻算早了五百年。白氏浩浩蕩蕩地躲進深淵里頭，等了好些年也不見外頭有什么動靜，地下暗無天日，族人們日子過得苦不堪言，新出生的孩子們久不見陽光，更是連眼睛都不好了。

后來，族里便有些人生了異心，覺得是星術師算錯了，白白害了大伙兒。你想呀，他們殺靈龜、運巨殼、鑿山填海，還和近旁的妖族們打仗，已然枉死了很多族人了，如今久久居在地下不見天日，又生出好些怪病來，眼瞧著這里的日子一天不比一天，偏偏外頭風平浪靜一派如常。還被天下取笑一驚一乍，自己千百年來積累起的名聲毀于一旦不說，更有滅族之災。族中生出反叛之心亦是正常。”

邱榕皺眉：“在族中孱弱、天災欲臨的時候再起內亂，可不是好事。”

阿久道：“族中孱弱是真的，‘天災欲臨’那時候卻是不知道的。一些白氏的‘月生’們……”

朗逸在旁聽著，此時不禁奇道：“月生？”

邱榕背過這段，于是為他解釋：“是‘日月星辰’的‘月’。白氏觀星崇月，男女分階極重，男的稱為‘月生’，女的稱為‘星獸’。月生化人形時，額生鹿角；星獸化人，雙足為蹄，而且口舌僵硬，說不了完整的話，因此在玄鹿族中地位很是低踐。他們自成一派，與其他種族的習慣是不同的。”

朗逸點頭：“若是族人稀少，這樣做倒是方便繁衍。”

邱榕道：“師兄所言不差。白氏生性高傲，月生們更是如此，并不將星獸視作與自己平等的生靈，用的也正是這樣對待牲畜的做法。

每年開春，他們便去逐星原‘套獸’，套住了多少便盡歸他一人所有。月生們出入交往，也會互贈美貌的星獸。那些雌鹿一旦被套住，未來就只有死在主家中一個結果，是再無旁的出路的。來年若是星獸們生了新的白氏，雄的月生們送入觸天樓好好撫養，授習天術，雌性則送回逐星原去，由那里的星獸們撫養長大。生為玄天蒼鹿之女，其實并不是什么幸事。”

朗逸點了點頭：“舊世也不是什么安寧之所。即便世間豐美，該有的齷齪也是只多不少。”

阿久道：“世間總有貪欲，貪欲卻是個無盡之物，也不奇怪……”

正說著，忽聽屋簾外一人說道：“后來呢，繼續說下去呀。”

原來是屋主一家也在隔壁的屋子里聽得津津有味，見他們扯了許久旁的事情，便忍不住催促。

阿久最是個愛熱鬧的，見到聽眾多了，立刻起了精神：“后來……后來……我剛剛說到哪兒了？”

邱榕提醒：“月生們生了不滿之念。”

“是了是了，星相所說的滅世之災久久不來，月生們的日子卻愈發艱苦了。逐星原也沒了，星獸們被圈養在龜殼的最底層，日漸的瘦弱干枯，美貌大不如前。但星術師們卻堅信會有滅世，不肯放行。于是一些年輕的月生們便生起了一場叛亂，他們力壯，又有蓄謀，一路沿著下層殺將上去，直入最上頭的觀星層，正當那些掌事的星術師們被殺得七零八落的時候，天相大異，降下無數巨石。山巒崩塌，海水倒灌，滅世之災終于降臨了……”

那屋主嘆道：“那這些星術師們可該神氣了。”

“您有所不知啊，滅世之災那是個什么情狀？白氏自以為準備得足夠了，可當天上降下一塊半山高的巨石的時候，愣是隔著那百丈厚土，把巨龜殼生生砸出個癟來！可見力道有多駭人！”

簾子另一頭的人不住驚嘆：“乖乖……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