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頗為清閑,墨染只囑咐墨青在街頭留意云天教和天龍祭的動向,又建議季落帶著付吟到附近游玩散心,他自己也往瀚海林走了幾趟。至于傾城這個小丫頭,墨染是管不了的,這幾天她似乎有些心思,也不愛出門,常常坐在大堂一角發(fā)呆。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大漠的干燥更是加劇了人們的熱意。這一日午后,烈日炎炎,墨青不在,墨染因中午貪杯又怕熱,賴在房里不愿出來,季落晨起帶著付吟出去也尚未歸來。傾城一人叫了一壺涼茶,想借此解些煩悶。
這幾天她終于思索明白了,素霜自幼是孤兒,又在煙花之地,連身籍文憑都沒有,他人如何知其八字五行,云天教選擇她作為祭品,實在無理可循。當(dāng)年的爭端她也略知一二,莫非此事是要與屠龍舊事關(guān)聯(lián)起來看?
屠龍本是恨極了天龍祭,云天教也是當(dāng)年力除天龍祭的主力,二者在這個方面的利益是一致的。若說,那時候羅小鱗執(zhí)掌之時的云天教,在除滅屠龍幫和廊匪之時袖手旁觀,尚可理解為清高自持;而如今重啟天龍祭,就是與當(dāng)年的教旨相悖,看來當(dāng)今這位教主羅影身上必然有大文章。
除了這些,付姐姐的失憶之癥、付家莊之事的隱瞞、洛城的種種事務(wù)繁復(fù)冗雜,惹得她心緒不寧。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氣或是束胸扮著男裝的緣故,傾城甚至有點喘不過氣來。
“唉!”傾城愈發(fā)煩躁,猛灌了一口茶,嗆得咳嗽起來。
正巧此時,李子昂和李錦走了進來,正被傾城的咳嗽聲吸引。
“小公子怎么了?”李子昂這幾天心情大好,午間去樂坊聽了會兒曲喝了些許的酒,眉眼間染了醉意。
“主子,您回屋歇著吧。”李錦忙扶住李子昂,他是知道自己這位主子的,那酒品可真不算好。
“不必,”李子昂倒是大大方方坐到了傾城對面,仔仔細細盯著她。
傾城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此時眼中泛著淚花,臉也漲得發(fā)紅,冷不丁瞧見眼前一個人盯著自己,差點被嚇得又嗆了一口。
她稍微順了口氣,客氣道:“您好,李老板。”
“小公子好。”李子昂揚眉一笑,“我看小公子這些天總是一個人坐在這里,墨老板是談生意去了嗎?其他人呢?也沒陪著你嗎?”
“李老板,您知道您現(xiàn)在像什么人嗎?”傾城狡黠的目光與李子昂相對,臉上的紅暈和眼中的水汽還未散去,整個人看上去實在不像一個小公子,而像一個可愛的小姑娘。
李子昂有點愣神,他自知見過的美人如云,溫柔的、嬌蠻的、成熟的、可愛的都有,也不鮮見傾國傾城的。但是剛剛一瞬,倒還真有些心神蕩漾,眼前真的是一位少年嗎?他斂了斂神,回道:“像什么?”
“像要拐小孩子的人販子。”傾城低低地笑出聲,隨即又抬起頭,“罷了罷了,還是要謝謝您的關(guān)心,不過是少年憂愁而已。”
“小小少年有何憂愁,像個小姑娘似的多愁善感?”李子昂總想一試,他也聽說過女子以男裝示人的事情,也不覺得稀奇。
然而剛剛看見眼前之人的一瞬遲疑,他心中更有計較,又怕惱了她,忙收了話鋒,轉(zhuǎn)言道:
“要不我找人給你配一副忘憂散,保管你只忘掉煩惱憂愁,快活自在之事還能記得清清楚楚。”
嗯?
傾城腦中猛然閃過一絲不清晰的思緒,此時天色突然暗了下來,接著毫無預(yù)兆地,“嘩”得下起雨來,雨水飛濺起干燥的塵土,仿佛也帶走了悶燥與煩惱。
她忽地站起來,抓住李子昂的胳膊,瞪大眼睛牢牢地盯著他,一字一句誠懇地說道:
“和我說說,忘憂散的事情,可以嗎?”
她的聲音和雨聲混雜,卻格外清晰,讓李子昂的醉意消散了大半,他輕輕應(yīng)道:“好,姑…且跟小公子說說。”
忘憂散,也叫消愁散,其原藥方最早來自皇城的鵜鶘巷,最初因能通過高手的內(nèi)力相助讓使用者忘卻某一段記憶而得名。與其他消除記憶的藥物不同,此藥有三奇,一奇在能隱藏指定記憶,二奇在只隱藏記憶卻不損害心智,三奇在借助高手的內(nèi)力和藥物可以恢復(fù)隱藏的記憶。
后來藥方流傳到許多地方,因為無蹤無跡,使用者也沒有其他異常,故而總是被秘密使用,醫(yī)書藥典上卻沒有記載。
“那李老板是如何知曉的?”
“我家有位長輩先生,曾在鵜鶘巷做事,說與我聽的。”
“鵜鶘巷……倒是個沒聽說的地方。”傾城歪了歪頭,手指靠近鬢角又放了下來,頭發(fā)都梳上去了如何給自己絞著玩呢。
“對,我只聽說是個魚龍混雜,消息靈通的地方。”
“那……”傾城遲疑著,她覺得冒冒然開口既不禮貌也顯得露怯,但當(dāng)下顧不得那么多,“那您可知具體解毒的法子。”
李子昂一時回憶不全,可自幼聰慧的他,也能說個大概。
傾城叫阿池拿來紙筆,李子昂說了幾種藥材,至于如何運用內(nèi)力導(dǎo)引解毒他卻不知,這都是面面相授,不留于字間的。
“其他的,我這兩天細想想,若小公子等得及,待我傳書問問長輩,有的藥材記得不太真切,我擔(dān)心說錯了誤事。”
傾城心中萬分慶幸與感謝,李子昂提供的方法雖奇,但是卻頗合藥理,如此一來也有七八分可信了。如果能治好付姐姐的病癥,在大漠待到深秋她也可以接受,但是這里寒冬蕭瑟,屆時還是回洛城好些。
她站起來,鄭重地作揖感謝道:“多謝李老板相告,解我心中憂愁,親友如果能夠痊愈,我一定另外謝恩。”
“言重了,只是舉手之勞。”李子昂忙站起來,把視線從傾城的筆跡上挪開,笑言:“小公子,相逢即是有緣。”
傾城頷首作揖,按她的審美,這容貌自然是比不上江湖第一美人玉衡君的,堪堪能和阿臨比一比吧。可惜,她看不透眼前之人的內(nèi)心,他溫潤有禮、舉止友善,但也不簡單,他的親和之下有著控制得當(dāng)?shù)目思骸<热划?dāng)下自己尚望不穿他深邃的眼神,那二人目前也只能算作是萍水相逢的點頭之交。
醉意翻涌,李子昂的眼神又有些迷離起來。
“看來你說的不勝酒力,倒是真話。”傾城坐了回去,雨聲漸漸變得稀疏起來,“快帶你家老板回房休息吧,我待會兒讓阿池送碗醒酒湯上去。”
待李子昂回了房,傾城叫來阿池:“阿池,幫我去對街那家買些醒酒湯的藥材回來,你且記著。”
阿池撓著腦袋:“小公子,我這記性不行,您慢些說,我記下來,以后有客人醉酒也可用呀。”
“你倒是機靈!”
正好剛剛的紙筆還未收拾,阿池記了藥方,麻溜得買回藥材,由傾城在廚房看著煎好了,送到李子昂房中去了。至于傾城,松泛了會兒竟也有些困了,便回屋枕雨入眠去了。
此地,此時,確實是難得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