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自出了星馳樓所在的東市后，前行的速度就開始放緩，林姜察覺異樣之后，撩起簾子向外查看。

各坊之間的行道原是十分開闊的，可容納兩架馬車并行還有些空余，從前林姜到各處走訪時也不禁感嘆長安作為天子之城的宏大和氣派。

如今，由于午后隨皇帝一同迎春的大臣們都扎堆回城，那些重臣的宅邸又大多置在離皇城更近的長安東坊內(nèi)。

此刻，林姜唯一能看到的卻只有前路排列的密密麻麻的車馬仆從，尤其是馬車，華蓋連成一片，裝飾也華麗非常，多以金銀玉石作襯，相較起來，林姜的馬車只能算是普通。

另外，那些騎跨著高頭大馬的世家子弟們，個個意氣風發(fā)，人人都是人中的龍鳳，短短的一段路，匯集的王公貴族，數(shù)量之多，是絕無僅有的。

馬車向前走動地更慢了，外面充斥著趕馬小廝的呼喝聲，你家是門下侍中，我家是尚書令，他家又是中書令，也不知誰改讓著誰。

林姜本就著急要去太學，且文德坊就在附近，她怎么還有心思繼續(xù)待在馬車上，緊緊地裹上披風，背上書篋，就跳下了馬車。

“這位小姐，您怎么下來了，外面天涼，小姐還是快些回車里去，文德坊馬上就到了！”趕馬小廝被林姜的舉動嚇了一跳，也跳下馬車試圖勸她回去。

確實，寒風比剛出門時，勢頭更勁，空中飄落的雪花也更大更急，可這絕不比林姜心中想要快些到達太學的想法更急。

“這位大哥辛苦了，文德坊就在眼前，我步行過去，一刻鐘也便能到了。看這情形，馬車還不知要堵到何時，索性我自己過去，興許還更快一點。”

“可是……小姐您可別為難我啊，讓您一個人走，何掌柜那邊我可不好交代啊！”小廝為難道。

“你盡可以隨著這車隊往前走，待到順暢了，再回去同何掌柜交代，他也就不會起疑了。”

見小廝仍有猶豫，林姜繼續(xù)說服道“至于我，書篋對我來說不算太重，況且光天化日的，也不會有什么危險，你盡管放心，出了事，絕不叫你擔責。”

又從荷包中取了些銀兩往那小廝手中塞，還道“感激不盡！”

還沒等那人反應(yīng)過來，便迅速融入到人群中，再難尋見。

林姜混跡在人群中，左推右擋走得也并不容易，好在是比馬車快上許多。

站在文德坊的坊門前，林姜終于明白導致這一長串車隊無法前進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太學的那些女學子們。

那些王侯貴女，無一不是寶馬香車，奴仆成群，坊內(nèi)小道的盛況，比之坊間行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林姜不由地開始憂慮，只怕這些貴女們眼高于頂，日后相處起來不要有太多的齟齬才好……

行至太學不到五十步時，忽然有人輕拍了幾下林姜的肩膀，林姜回過頭，見到的是一身簡裝的季東謙就這么笑望著自己。

“太……”

季東謙立刻以手指唇，林姜也會意地噤聲。

季東謙笑意盈盈，寒暄道“林姑娘許久不見，愈發(fā)地光彩照人了！”

林姜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即便她出門前精心裝扮了一番，可她一直用披風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唯露出了一對眼睛，再怎樣的火眼金睛也瞧不出哪里有“光彩照人”之處啊！

季東謙繼續(xù)笑著道“竟能讓謹之一眼就認出來，林姑娘，長安城的美人榜中，你必定能排上一位！”

“啊？”

謹之……這不是與季東謙一同來到星馳樓的，那個真正的魏言？

她驚訝地抬頭，目光稍稍偏向幾步開外的那個人，一身素凈的月白長袍，一臉的漠然，不是魏言還能是誰。

見他朝這邊走來，林姜也識趣地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他見了禮，當事人卻只是以一個輕描淡寫的點頭示意她，知道了。

林姜不服，魏言如此趾高氣揚，無非是倚仗他與季東謙的親眷關(guān)系，所以更得他的信任罷了。而為了將來能在季東謙身邊占有一席之地，林姜此刻只好忍下心中不快，只在心中暗罵他幾句罷了。

“哈哈，都是舊相識了，你二人為何還如此拘謹！”季東謙也感受到了二人之間微妙的不洽，努力使氣氛不那么焦灼。

“公子……公子說得有理，希望魏公子能不嫌棄小女淺薄，往后能多指斥斧正才好。”

林姜靈機一動，故意做小伏低狀，見魏言面露尷尬之色，便有些小得意。

倒是季東謙笑呵呵地打著圓場道“謹之向來是不善言辭的，但為人端方，學識淵博，林姑娘若能與他相互切磋指教，將來必能成為我又一臂膀！”

“公子過譽了……”

季東謙的話總讓林姜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那咄咄逼人的氣勢也瞬間收回，羞赧地低下了頭。

“前面的，別擋道，沒看見有車嗎？！”后方的趕馬小廝高喊著。

正在失神之際，林姜尚未聽清他說了些什么，便被人拽住上臂，拖到了路旁，林姜沒防備差點整個兒的撲在了那人身上，眼前滿是織著柳葉暗紋的月白衣衫。

林姜尷尬地直起身來，小聲道“多謝魏公子。”

雖然依舊冷漠，但魏言總歸回了一句“不必客氣。”

林姜擔憂地尋找季東謙，還好季東謙也及時地退到了另一側(cè)，正盯著眼前的馬車看得出神。

馬車裝飾別致，雖然一眼就能看出是某個高門顯貴的座駕，但卻能不落俗套。

車身沒有金銀制成的貼片，卻向前著各式各樣雕刻精美的圭璋玉臬，設(shè)有三重門簾，一層琉璃珠簾璀璨奪目，二層蟬羽紗簾輕盈薄透，最里層是厚重的安州織錦簾最是保暖，想必車內(nèi)坐的定是哪位大人家的閨秀吧！

“這車里坐的到底是何人？”林姜自言自語道。

“是兵部尚書馬遠昭之女，長安城第一閨秀，馬梓蓁。”魏言淡然道。

“第一閨秀？那必定在長安城中德才貌無人能出其右咯？”聽了魏言的解答后，林姜更是好奇車中之人到底是何模樣。

“小哥不得無禮，小姐說了，乘馬車塞道是我們不對，接下來就將車馬停在此處吧，我們步行進太學即可。”

這時馬車中響起嬌俏的女聲，應(yīng)是馬家的侍婢在為這馬家小姐傳話。

說完，便有一侍婢卷起了厚重的門簾，另有一人小心攙扶著一位云錦美釵的官家小姐，皓腕凝霜，螓首蛾眉，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

馬梓蓁由一側(cè)下車，全然不在乎周圍人傾慕甚至嫉妒的目光，緩緩向太學走去，有一瞬間，只是那一瞬，林姜似乎感覺到馬梓蓁在經(jīng)過季東謙身側(cè)時略微有過停頓。

季東謙卻像是沒有覺察到一般，一直和周圍的士子們一樣，以欣賞的目光，目送她走進太學。

當馬梓蓁終于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時，人群又開始喧鬧起來，卻大多是在贊賞這位兵部尚書之女，那些坐在仍坐在馬車上的閨秀們也不甘落后，紛紛效仿下車步行。

只是那些東施效顰之人，由于沒有做好保暖準備，有些下了馬車被凍得直哆嗦，有些不顧矜持開始抱怨起來，引來不少嘲笑聲。

“這位馬小姐果真厲害，將來必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啊！”身旁有人的議論輕輕飄進林姜的耳朵。

“走吧。”

魏言向太學走去，林姜緊跟其后，四處張望卻不見季東謙的身影。

“殿下已經(jīng)回宮。”

“回……宮？”

就這么不聲不響走了？林姜此刻心中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看著前方挺直的背影，內(nèi)心哀嘆：總不好向他詢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