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管事，”臨走了，安羽走到他面前，輕聲道：“興安管事大多是氣話，也許過兩三日消了氣，也就不記著您了。

不過話說出口了也得做個數(shù)，您若愿意，半年后好生好氣地去內(nèi)務(wù)府討人，想必這缺口，興安公公是愿意幫您尋人填上的。”

崔管事抬了抬眼，沒說話，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幾分。

不過這甜棗他不愿意咬也沒有關(guān)系，只要興安和她安羽爬得夠快夠高，無論什么樣的記恨也不必放在眼里。

何況宮里從不缺懂事的人。

四人出了造紙坊的大門，王公公便辭道：“這戲也看了，酒也領(lǐng)了，宮內(nèi)事多，我就先回去了。”

“今日之事，還是得多謝王公公，”興安拱了拱手：“明兒我讓人給您捎些酒菜送去。”

“你若有心，不如陪我喝兩杯？”王公公抬眼看了看跟在后邊兒的安羽，意味深長：“這宮女機靈，卻有些自作主張，若想為你所用，還是缺了些管教。”

“興安自有主張。”

“行，”王公公揮了揮手：“那我也就不嘮叨了，走了。”

“剛剛?cè)魶]人來找，你是不是打算硬抗那個崔管事的棍子？”安羽綴在楚淵身旁，小聲問道。

她見楚淵手上捏著碎瓷片，但一則這東西對崔管事沒什么威脅，二則楚淵捏得太緊，藏得太深，劃破了手心。

他可是從小和刀劍共眠的孩子，雖然不是職業(yè)刺客，手心藏刀片的本事卻也如同家常便飯，怎么會連個瓷片也沒辦法握住？

所以說這瓷片根本不是他打算用來下手的工具，大概率只是用來引起疼痛，轉(zhuǎn)移想要動手的注意力罷了。

安羽有心想訓(xùn)斥他什么，卻無法開口。

這不正是自己多年教導(dǎo)他們的嗎？

在他入宮尋自己時，安羽給了他一個耳光，告訴他不得魯莽，難道現(xiàn)在卻要因為他的隱忍再責(zé)怪他一次嗎？

這一次，楚淵并沒有錯。

他的不回答同樣在意料之中。

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么，正好興安和王公公剛剛別過，安羽便上前詢問。

“興安管事，您說要將楚淵帶去內(nèi)務(wù)府？”

興安點頭：“雖然不知道姐姐做何打算，不過姐姐那兒是宮女們呆的地方，他肯定沒辦法過去，興安想來，內(nèi)務(wù)府也是個不錯的去處。

若姐姐有別的安排，興安同樣可以調(diào)整。”

“...沒有，”安羽細(xì)數(shù)自己了解的地方，除了四坊，適合楚淵的地方少得可憐，雖然和中院艱苦有關(guān)，不過想來，內(nèi)務(wù)府確實是別的太監(jiān)擠破頭才能進去的地方了。

她看了看跟在身后一言不發(fā)的楚淵，嘆道：“請容安羽與故友敘敘舊，便勞煩興安管事帶著他去內(nèi)務(wù)府安頓。”

“姐姐請自便。”

興安并沒有偷聽的習(xí)慣，順著墻走了十來步，自顧自欣賞春桃落花，蝶雀飛舞。

“楚淵，”安羽輕聲喚道：“不管你剛剛做何打算，在這宮里，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除了性命，還有身份，每一個都需要用心呵護。”

“不論你能不能聽得進去，”安羽走到楚淵身前，擋住大半興安時不時投過來的視線，從袖子里取出一個陶瓶放在楚淵手里，然后捻起他手心藏著的碎片，又放了回去。

“忍，并不是讓你自殘轉(zhuǎn)移注意力，而是從內(nèi)心深處開始抑制情緒，這瓷片還是留給你，有限度的鋒利卻很好解釋......身上總得有什么用得上才行。”

她有些惆悵：“除了兌水交給小八的藥膏，這里就是剩下的全部，你也知道，我這人總愛留下些什么備用......想來交給你最是合適。

不單單是因為你手上的傷口，說不定還有別的用處——雖然我私心里并不希望你還有哪能用得上它。”

小小的藥瓶躺在手心，帶著安羽袖中的溫度，安羽白皙的手指在放下藥瓶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蹭了些傷口流出的血液。

楚淵并沒有推辭，點頭道：“……楚淵多謝小姐。”

“以后別用這個稱呼了，我也沒什么可說的，在內(nèi)務(wù)府好好呆著，我若有事自會來尋你，最近還是別偷跑了出來。”

“...是。”

————————

“你說...妙才人？”安羽挑眉：“那個從德夫人面前哄得皇上宿在她宮里的妙才人？”

小八點了點頭：“是，還請姐姐幫我。”

距離那次送藥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月末的舞臺也就是這兩日的時間。

安羽每天在門口掃地，雖然小八并不像渠案那樣可以可以托宮女們帶些東西，僅僅出門來說幾句話卻也不難。

因為沈青君的藥瓶的事情，小八雖然存疑卻只能暫時依靠安羽，只等她帶來什么實質(zhì)性的進展，便能夠為安羽所用。

沒想到臨近月末，這個小戲子卻有些按捺不住，找了上來。

安羽摸了摸下巴：“宮內(nèi)那些高位的嬪妃各自的喜好都被四坊摸的清楚，你要想從這里上去確實困難，而新來的三位寶林，一位才人，一位美人里，想要倚靠妙才人也確實是能夠避開不少沖突……”

安羽自然忍不住分析了一番，可是這選擇真是過于中規(guī)中矩，沒有半分亮點。

一則新入宮的女子心里滿滿的對皇帝寵愛的幻想，二則他口中的妙才人今年三月才剛剛?cè)雽m，沒有什么底子，就算跟了，也沒什么實質(zhì)性的大好處。

想來小八應(yīng)該有自己的思量，不然問清楚再做商量，安羽便道：“你為何偏偏選了妙才人？”

小八似乎有些猶豫，糾結(jié)片刻后又端起尋常待見客人的姿態(tài)，聲音婉轉(zhuǎn)帶著尾音：“小人曾見過才人。”

“見過？你從有記憶開始就呆在百戲坊，卻說見過妙才人......”安羽皺眉，上下打量他一番，做恍然狀：“你說妙才人來過中院？”

“是，曾在門口見過才人和她身邊的迎春。”

“我倒沒懷疑你是否見過她，只是為何你如此篤定她會選擇幫你，或者，你有什么她一定能走上高位的依據(jù)？”

“那位才人單純善良，”小八回想起那個被他詐了一句便與丫鬟互相攙扶走出來的粉衣少女，聲音飄渺：“最懂男人的終究還是男子，更何況小八從小學(xué)的都是如何喚寵，若姐姐愿意幫我，小八有把握教導(dǎo)她走上高位。”

“說到底，她倒成了你進入宮內(nèi)爭斗的棋局的棋子......只因為有一面之緣便想著扶持她？”安羽上下打量著小八，做恍然大悟狀：“你看上陛下的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