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燈在暴雨中暈染成色塊,周默鉆進出租車時,后座皮革上未干的血漬正在滲透他的西裝褲。他正要發問,卻在后視鏡里撞見駕駛座上林浩的臉——這位三天前因抑郁癥休假的同事,此刻正掛著程式化的微笑。
“公司讓我來接你。“林浩的聲音帶著機械合成音特有的頓挫,儀表盤藍光照亮他太陽穴處的金屬接口。周默突然想起上周失蹤的測試員小劉,對方最后的工作日志里反復出現“腦橋接駁“這個詞。
車載導航突然發出尖銳蜂鳴,擋風玻璃上浮現出公司logo組成的路徑線。周默摸向車門的手僵在半空,智能工牌在胸口發燙,視網膜投影自動跳轉出加班協議第27條:“乙方自愿配合一切增強工作效率的實驗性方案。“
“別緊張,只是升級程序。“林浩轉動方向盤的手掌浮現出皮下電路紋路,車輛正駛向從未在地圖標注過的隧道。隧道墻壁布滿蜂巢狀結構,每個六邊形格子里都懸浮著封裝人腦的透明容器,周默認出某個容器標簽上寫著研發總監的名字。
輪胎碾過粘稠的黑色液體時,周默發現這些物質正在吞噬車燈的光線。隧道盡頭豁然出現銀色建筑群,樓體表面的有機材質像在呼吸般起伏。林浩拽著他走向中央實驗室時,周默看見自己影子被拉長成非歐幾里得幾何形態。
“第九次實驗體回收完成。“實驗室廣播響起瞬間,周默的工牌突然射出激光束,在他手腕烙下條形碼印記。穿防護服的研究員掀開面罩,竟是上周車禍身亡的部門主管,他腐爛的下頜骨隨著說話不斷掉落碎肉:“閾值電壓調整完畢,準備意識錨定。“
周默撞翻手術臺沖向應急通道,卻發現每扇門都鏈接著不同時間段的辦公室。在2023年4月的茶水間,他看見過去的自己正把不明藥片混入咖啡;2019年的檔案室深處,林浩的大腦正在被替換成生物芯片。
“你簽過知情同意書了。“主管的聲音從通風管道傳來,墻壁滲出神經突觸狀的黑色菌絲。周默撕開襯衫,發現胸口的條形碼正在滲入皮膚,組成類似電路板的發光紋路。
實驗室穹頂突然降下球形艙體,艙內漂浮著三十七個周默的克隆體,每個都處在不同死亡階段。七號克隆體的眼窩里鉆出數據線,連接著寫有“意識上傳進度97%“的終端機。林浩舉起生物電擊器時,周默看見他后頸的植入體印著和小劉工牌相同的序列號。
“記憶清洗程序啟動。“機械臂從天花板垂下,針頭陣列對準周默的太陽穴。他抓起培養皿里的共生真菌砸向主控臺,整座建筑突然發出胎兒心跳般的震動。克隆艙接連爆裂,淡藍色冷凝液在地面匯聚成克萊因瓶的拓撲結構。
當周默踩著菌毯沖進貨運電梯時,林浩的身體正在量子化分解。電梯鏡面映出他皮膚下游走的發光紋路,這些納米機器人組成的回路,正是他過去三個月熬夜編寫的核心算法。
晨光刺破霧霾時,周默在垃圾處理站醒來。身下壓著印有公司標志的玻璃試管,殘留的黑色液體正與他皮膚融合。手機自動播放起董事會的語音通告:“......祝賀周默工程師榮獲最佳奉獻獎......“
他踉蹌著走向地鐵站,廣告屏上的虛擬偶像突然轉頭詭笑。在列車玻璃的倒影里,周默看見自己虹膜深處閃爍著與林浩相同的機械冷光。
太可笑了,自己只是公司的普通員工,怎么會被盯上,去當做試驗品。
地鐵玻璃映出的那張臉讓周默作嘔。虹膜深處跳動的數據流,正是他參與開發的意識監控系統特征碼。他扯開襯衫領口,皮膚下納米機器人組成的發光紋路已經蔓延到鎖骨——這些他親手編寫初始代碼的微型殺手,此刻正在吞噬宿主最后的生物特征。
列車穿過第九區時,隧道墻壁突然變得透明。周默的瞳孔自動對焦,清晰看到2019年的城市投影:梧桐樹蔭下推著早餐車的老伯,圍欄上晾曬的棉花被,小學圍墻上用粉筆畫的三葉草。那些褪色記憶刺痛著神經突觸,讓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林浩的場景。
那是科技大革命前最后一個春天,大學實驗室的櫻花穿過防輻射玻璃,落在他們自制的腦電波采集儀上。“如果意識能數字化,人類會不會變成自己編寫的代碼?“林浩擦拭著傳感器問道,櫻花瓣粘在他挽起的袖口。當時周默覺得這個問題矯情,現在他盯著自己逐漸晶體化的指尖,突然理解了那個午后林浩眼中的憂慮。
站臺廣播突然切換成腦內直接播放:“周默工程師,請立即返回17號實驗室。“人群同時轉頭,三百雙泛著數據流的眼睛鎖住他。周默撞開閘機狂奔,路邊全息廣告里的虛擬交警舉起寫有他工號的電子罰單。
在第七個路口拐角,他撞翻了賣仿生金魚的攤販。玻璃缸碎裂的瞬間,二十年前母親養在搪瓷盆里的紅鯉躍出記憶——那尾被他失手曬成魚干的生靈,此刻正用破碎的有機玻璃眼珠瞪著他。
“小周?“蒼老的聲音讓周默渾身僵直。菜場入口處,退休的部門會計王姨提著菜籃,籃里芹菜沾著真實的泥土。她是整條街上唯一沒有安裝腦橋接口的人,布滿皺紋的手腕還戴著機械表。
“他們說你參與了黎明計劃。“王姨的瞳孔是純凈的棕黑色,“上周我看到林浩在垃圾站分解,他的生物電池液把瀝青都腐蝕穿了。“她掀開菜籃襯布,底下藏著本紙質筆記,扉頁印著“人類基因組原始數據備份“。
防暴無人機的嗡鳴從云端壓下時,周默把筆記塞進懷里。王姨突然用力握住他的手,老人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別去13層廁所第三隔間,那里的智能鏡子會...“爆能槍的灼熱線束貫穿了她的眉心,焦糊味混著芹菜清香鉆進鼻腔。
周默在污水管里爬行了四小時,納米機器人正在修復他磨破的膝蓋。黑暗中他想起入職體檢那天,醫療艙說他基因純凈度達到99.7%,適合作為意識錨定原型機。當時他以為這是褒獎,現在才明白那0.3%的差異,正是公司始終無法完全數字化他意識的根源。
通風管道傳來孩童笑聲,周默扒開濾網,看見下面是個非法保育所。五六個未植入芯片的嬰兒在爬行墊上玩耍,他們脖頸后沒有金屬接口,哭鬧時臉頰會自然漲紅。某個女嬰抓住他垂下的工牌吊繩,咯咯笑著把口水沾在電子屏上。
“他們是最后一批自然人。“保育員悄無聲息地出現,防護服里伸出的機械臂卻在輕輕搖晃撥浪鼓,“公司準備在下月推行新生兒強制植入法案。“她拉開嬰兒襁褓,周默看見孩子胸口已經浮現和自己相同的發光紋路。
凌晨三點的暴雨中,周默蜷縮在廢棄變電站。王姨的筆記在防水袋里泛潮,他借著納米機器人發出的微光,看到某頁潦草記錄著:“黎明計劃第14次實驗:將人類意識轉化為可編程物質,實驗體出現嚴重認知混亂,不斷重復'我是人類'。“
手機突然震動,自動播放三年前的視頻郵件。畫面里母親正在織毛衣,背后電視播放著科技大革命啟動儀式的新聞。“小默啊,媽把你最愛吃的臘腸寄過去了。“織針碰撞聲突然卡頓,周默現在才聽出背景新聞里有個聲音在喊:“不要相信任何聲稱能增強大腦的...“
他扯開左肩衣物,用裁紙刀割向發光紋路最密集的區域。納米機器人組成的血液在刀尖下迸濺,在空中凝結成他編寫的第一個AI人格核心代碼。當刀刃觸碰到某塊尚未金屬化的肩胛骨時,真實的血終于涌了出來——這具身體里還藏著三盎司未被轉化的骨髓。
“正在重新定義人類。“公司最新廣告語在遠處大廈滾動播放。周默把染血的刀片貼在胸口,生物芯片的灼燒感突然變得清晰銳利。在雨幕掩蓋下,他第一次聽到了自己原生心臟的跳動聲。
我,曾經是個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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