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千注視著假山石上白衣翻飛的人影，兩道視線一時間將空間凝固，淵渟岳峙。

明明在云眠下首，墨千身上的氣勢卻不弱半分，此時正是倒春寒，天已接近暮色，晦暗的天色籠罩下來，在墨千的面上打下一層陰影。他的眼神堅毅且堅定，其中帶著防備與一絲探究。

“閣下何人？”墨千按住身側的佩刀。

云眠默不出聲，只是靜靜地望著下方戒備十足的“墨千”。

云眠此刻突然明白，那日垂千彧為何不告而別，未曾留下半句交代。他輕撫著碎情碧玉簫，嘴角勾起一抹極為涼薄的笑。

暮色壓下來，星辰點綴在他的嘴角。

“這狐貍，是我的。”云眠狀似不經意地一揮袍袖，綁在紫魅身上的縛妖索憑空消失，轉眼間，他的手上便出現了一捆金燦燦的繩子。

“縛妖索......”云眠冷笑一聲，“還真是陰魂不散。”

紫魅得了自由，一個縱身跳上云眠身后的假山，恭敬地拱手一拜，“多謝妖主搭救。”

收起了一副吊兒郎當的公子模樣，紫魅難得端肅。

平陽公主收起了眼神凄切，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紫魅。

金吾衛的侍衛們卻是第一次見這種場面，本來嚴整不亂的隊伍現在也有些不穩。

“閣下這是要與我大周國作對嗎？”墨千手中長刀錚然出鞘。

云眠笑的溫和，“我并無此意，只是帶回走失的狐貍而已。”他并不想與墨千對上。

“紫魅現在是大周待審的犯人，閣下此舉，怕是不妥。”墨千聲音沉穩，不卑不亢。

云眠略略皺眉，不欲再與他糾纏。假山上的身影一轉，倏而不見了蹤影。

“紫魅——”平陽公主呼喊。

墨千提著長刀，心知既然那人已經遁走，自己定然是追不上了的，索性將長刀納入刀鞘，帶著一隊金吾衛準備離開。

“大國師受驚了。”墨千朝著裹得嚴嚴實實的大國師微微頷首。

大國師裹緊自己的袍子，粗噶嘶啞的聲音響起，“無礙。此事我會向陛下稟明，墨千大人就不必費心了。”

墨千微微挑眉，毫不客氣地開口，“金吾衛直接聽命于陛下，該怎么上報，我自有分寸，不過，我不會勞煩道大國師就是了，何來費心一說。”

大國師臉色陰沉，他知道金吾衛的統領一向是個說一不二的脾氣，便也沒有繼續再勸說，反正無論如何，陛下面前，他自有說辭。

大國師行走猶如鬼魅，在經過平陽公主身邊之時，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公主殿下若是還對皇儲之位有心，就不該為了一個身為妖孽的男人，辜負了你母皇的信任。”

平陽公主如在夢中，聽了他這話，方才有些清醒，只是眼中的痛色依舊，“若不是你，他怎會離開！”

大國師搖搖頭，“孺子不可教也。”

平陽公主恨恨地看著大國師離開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千卻還在想那個將紫魅帶走的男子，金吾衛迅捷地來，又無聲地撤去。公主府的后花園一片寂靜，四周下人屏退，石階泛出冷冷的墨藍色，平陽公主的裙尾在地上鋪出一扇鵝黃色的連翹，只不過經雨凋零，無端的透出一股寒意。

墨千帶著金吾衛離開了，平陽公主如何，并不在他的管轄范圍之內。

只是紫魅是妖這件事，小珠子知道嗎？

大周國有妖存世，其實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早在百年之前，離上金城不遠的一個名喚蘭溪鎮的小鎮上，便傳聞曾有妖物出現。

墨千的師父說，那天天地失色，山河破碎，一條銀白色的蛟龍與一條金蟒在空中纏斗的厲害。

當時笑小小的墨千曾問，“不是龍嗎？”他讀過的典籍里面，出現最多的生物，便是龍。

師父卻十分肯定地搖搖頭，“不會是龍的，天地間的龍，已經滅絕了。那是一條銀蛟，頭上的角都快長的差不多啦，但是終究還沒有完全化龍。至于那條金蟒，渾身滑不溜秋，一條血紅的長信子比身子還長，認不岔的。”

“銀蛟似是有所顧忌，使不出全力，金蟒的攻勢卻越來越厲害，終于銀蛟不敵，渾身帶血，敗下陣來。”老師傅喟嘆一聲。

“那后來呢？”

“后來我才知曉，原來銀蛟顧忌的，是自己不滿足月的娃娃......”老師父嘆一口氣，“我一生以除魔衛道為己任，卻傷害了一個從未害過人的，善良的妖......”

金蟒將銀蛟打落之后，又被路過的道士補了一刀，已是強弩之末。

“那一場爭斗無比慘烈，蘭溪鎮上的人，卻毫發無傷，后來我才知曉，是她在激戰之余，分神護住了鎮上的人......”老師父雙手痛苦地蒙住臉，悔不當初。“銀蛟后來故意現身，將金蟒引走，后來......”

“后來我便金盆洗手，不再捉妖了。”老師父溝壑縱橫的臉上盡是滄桑。

“那那個孩子呢？”小墨千問道。

“只有銀蛟知道他在哪里。”老師父慢慢地撫著小墨千的頭，溫聲說著，眼睛看向遠方，不知在追憶些什么。

墨千收回思緒，近年來妖族安分了許多，很少見到這樣高調的妖了。

吩咐金吾衛中的眾人莫要走漏消息，墨千一個人走在長長的街道上，月光清冷，如雪如霜。

他自懷中掏出一個純金質地的小算盤，算盤十分精巧，算珠都是小巧的金絲水晶珠子構成。算珠折射出清冷的月光，墨千加快腳步，方向卻不是回家的路，而是往城西方向而去。

......

蕭珠自目送墨千遠去，心中卻時不時想起他低聲喊她時的情容，雖然同在上金城中，但是因為當年那樁事的緣故，她與墨千，確是在沒有見過面，直到那天花朝節......

想到花朝節，蕭珠腦海中出現一個身穿赭紅袍的宦官，她驀然想起紫魅，往懷中一掏，空空如也......

糟了！金算盤！

蕭珠一個骨碌起身，遍地尋找不見，難道是回來的路上丟了嗎？蕭珠越想越心慌那是她第一次掌管客棧的時候，爹爹送她的......

蕭珠似無頭蒼蠅，一頓亂翻，她一下將房門打開，要去外邊尋找。

火急火燎的身影在沖出門的一瞬間卻撞到一個人的懷里，來人握住她的胳臂，定定地望著她，一雙漩渦一樣的眼睛注視著她。

是墨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