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車在霧蒙蒙的大地上緩慢移動，隔著好遠的大廳，看見我喜歡的姑娘雙手插兜，還站在那里望著即將遠行的動車。她也許看不到我所在的車廂，只憑著感覺望著，望著我離去的方向。
她孤零零的身子漸漸凸出，周圍的世界漸漸虛化，時空在旋轉，我跟她猶如兩個星系里的星球，在各自的軌道孤獨地運行。我感慨世間真有靈犀，她的目光透過時空看得那樣準，我們的目光對接，相連，纏綿，交集在一起。
動車加速了，車站很快被甩在一片蒼翠的樹影中，我再也看不到那個雙手插兜站著望我的姑娘了。陌生的畫面映入眼簾，我也不知道這次離開還會不會再次踏上這片土地，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痛苦。
這時我卻意外地想起了兒時，想我的村子，想我長大的那些痕跡。小時候我好奇地走過村子周圍的山山峁峁，每每我會思考，翻過那座高高的山崗，我將看到什么？是不是站在那峁梁上便可采摘到漫天星辰？
一切大大小小的夢就在長大的時候碎了。
長大是孤獨的，清醒的傷感從內心深處結晶出來鮮淋淋地擺于眼前。一切都沒變，山還是那座山，峁還是那道峁，星辰依然閃爍在天際。
人生，在我意識到長大的那一刻，再次陷入迷惘。
我在杭州火車站附近的旅館住下了，躺在床上，我有點恨自己，為何就不能多陪她幾天？為何就不能跟她的家人們好好在一起吃頓飯，說說話？我在逃避什么？為什么我變得這樣神經質，感覺跟個白癡一樣？對不起，小燕，我讓你失望了，也讓你傷心了，說實話，我不值得你喜歡，不值得讓你愛。你是一個好姑娘，我配不上你。我的世界已經兵荒馬亂，我不知道自己的世界該是什么樣子。
我給小燕發(fā)微信:“要不明天你坐車來，我等你。”
“不是說好了過完年你來找我嗎？”
“我想帶你回家一起過年。”
“我也想跟你一起過年，可是我們已經答應我姐她們了。”
“你是成年人了，你得做自己的主人。”
“呵呵，那要不你別走了，留在這邊跟我們一起過年。”
“錢花完就餓死了。”
“沒事，我養(yǎng)你。當然，你也可以找個工作干。”
“我還是想在我們家鄉(xiāng)過年。”
“那你過完年了來，我跟你走。”
“對不起，這次讓你受委屈了。”
“沒事。”
整夜我都沒有睡著，想著她冰涼的嘴唇，想象著和她在一起過日子的場景。
我們會走到一起嗎？我真的沒有一點把握。
我看著在車站拍的照片，然后就睡著了。
回到熟悉的定西小城，從停車場開出小貨車，行駛在小城的街上。我無法想象自己已經迢迢千里地去過杭州那樣的大城市去尋找愛情，簡直形同做夢呀！相比那座陌生的城，定西小城小到掩藏不住任何秘密似的，一眼就可以洞穿一切。
但不知怎么的，我就是感到踏實感到快樂，沒有那種空曠的失落感。小城有小城的安逸，小城有小城的秀美，你看，天藍如鏡，光亮如洗，纖塵未染，這美，金子也換不來。雖說四周山巒灰灰的，沒有連綿不絕的綠色，沒有長江大河，那也是自然的本色，是黃土地原始的美，本性的洋溢。世界因為天差地別才能豐富多彩，繽紛絢爛，假如世界真真天地一色，四海八荒一個模樣，才真是美之匱乏呢！
這樣想著，心胸為之一振。
小城的冬季，風呼嘯，冷洶涌，我游蕩了半日，才回了家去，我得向媽媽說明此番的經歷，也讓她心里有個數(shù)。錢是花了不少呀，可事兒暫時得掛起來。
稟明諸事之后，媽媽也是長吁短嘆，她說這事讓我看著處理去，她覺得我們兩個不一定能走到一起，人家南方姑娘怎會到咱們這窮山旮旯來哩。稍后媽媽又說，讓我別耽誤人家女娃娃，也別耽誤自己，還是本分找個本地的女子過日子吧。
聽了媽媽的話，我也考慮至深。對啊，我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再說了，相互了解也不是太深，雖說有愛情做支撐，可也排除不了沖動的成份，一旦過起了日子，結果指不定如何發(fā)展呢。而我呢，家境艱難，脫貧致富也不是一時之力可解決的，到時她真的過了門，我還真沒能力維持正常的婚姻生活。
罷了罷了，還是從長計議吧，婚姻大事，自來好事多磨，不可急在一時呀！
我裹著棉衣站在麥場沿望著遠處的山發(fā)呆，望著童年再也熟悉不過的山山峁峁，它們再也勾不起我年少的狂想了。
山山峁峁背后依然是綿延不絕的山山峁峁，高山頂上依然是我永遠采摘不了的星辰。
我改變了原有的計劃，卻站在飄雪的季節(jié)不知所措。所謂青春，夢想，愛情和婚姻，逐漸模糊起來。是誰創(chuàng)造了這些抽象的名詞，它們真實的含義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該干什么，家里明明有干不完的活，可我就是不想動手，我覺得毫無價值。媽媽也不管我，任我整天在院子里出出進進，像個無所事事，沒心沒肺的死狗二流子。
我想著去掙錢，可冰天雪地的上哪掙去？每年到了這個季節(jié)，工地停工，我們這一幫農民工便安閑下來，整天混吃等喝，日子過得沒滋沒味的。
眾兄弟聽了我去了南方，都明白怎么回事，隔三差五打電話探我的底。我能說什么呀，只能含糊其辭。到了這個年紀，似乎過日子有點身不由己，感覺總是在活給別人看。我知道很多人都想看我會帶回來怎樣一個女子呢，只是我要讓他們的好奇心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