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祭院，少微神使。

對于熟讀詩篇的青池而言，編出這種頭銜并不難。上、下祭院只在千年前的帝國全盛時代曾經(jīng)合稱，而后隨著四國崛起而再度分裂，如今幾乎隱世。其流傳的神譜含有大量舊神，遠(yuǎn)比現(xiàn)行的更復(fù)雜隱秘，短時內(nèi)無可對照。

對面兩位司祭果真遲疑了半分。

“我們只是例行巡查?！彼炯篮傻卮蛄恐鴣砣?。“上下祭院早已不問世事，不知神侍在此，又是為何？”

那兩位司祭口頭上與她周旋著，背地里卻開始發(fā)難。他們暗中念咒，操縱著地上草石，試圖向這不速之客攻去。

青池輕輕一笑。

預(yù)想中的攻擊并未發(fā)出。他們好像忽然被一片沉重黑暗罩住。在這片田地上，忽然所有的語咒都無法發(fā)聲，靈氣也無法讀取。

“這、這是‘無神之境’！”他們交換的眼神也變了。

相傳上古祭司妖異無忌，能操控許多如今已經(jīng)失傳的禁咒，“無神之境”就是之一。雖然很多咒術(shù)都有類似的效果，但最容易啟動的方式，進(jìn)行超階召喚。

天界階位森嚴(yán)，當(dāng)兩者之間的位階差超過三重，在高階神言先行的規(guī)則前，低階的語咒就會被完全抑制，靈息也不會做出任何響應(yīng)。他們不安地看向枯藤下的斗笠少年。

濃云蔽月。

少年手持一個怪異的枯枝，那枯枝仿佛維持在腐朽的瞬間。而在少年背后，隱隱浮現(xiàn)著一個漆黑的身影，仿佛是某種令人戰(zhàn)栗的終結(jié)意志的集合。

他們無法看清，也不想看清。

毫無疑問，正是這位的存在，超越了他們所掌握的最高階咒令至少三重。而能夠到達(dá)這個境界的，至少是上三天的古神。

“報、報告神使?！蹦嵌凰炯酪呀?jīng)對她的身份深信不疑，立即行禮?！拔覀冞@就截取靈脈，絕不誤了‘大人’的時辰！”

這回答出乎青池的意料。她原本只想用上下祭院的身份威懾一下這兩個司祭，令他們放棄偷取靈脈，卻不料詐出這樣的后續(xù)。

“神使大人！”受傷的醉鬼向她掙扎著爬來。他聽不懂這其中的關(guān)鍵，卻知道現(xiàn)在是她在掌握這個關(guān)鍵?！扒笄蟆　?

青池仍要維持森然的神色。背后的神主愿意幫到什么地步，她并沒有底，但是做到這步其實已經(jīng)超乎了她的預(yù)測。他的默許說明，讓一個地區(qū)失去長久以來的靈脈，會觸犯他的原則。

她提起那醉漢的領(lǐng)子?！澳阏f，你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醉漢頭頂?shù)孽r血混著冷汗滑下，滴落到她的手上。

“是，是！”

她裝作厭棄的樣子，順手將血滴甩落到土地上。

“既然如此?！彼龑δ嵌凰炯赖?，“此地靈氣想必也稀松，怎會有合適的靈脈？”

“神使不必?fù)?dān)憂?！彼炯懒⒖探忉??！按说刂挥幸恢觎`脈超群，其他不過是普通靈藥?！?

“哦？”她聲音鎮(zhèn)定，背后的手卻在微顫。“口說無憑，你們說的靈木到底是哪一棵？”

二位藥院司祭不疑有他，立刻著手探測起來。卻不料半個時辰過去，仍然毫無頭緒。這片土地上所有植物的靈氣指標(biāo)竟然是相差不多的普通靈藥水平，并無靈脈形成的跡象。

“怎么會這樣……難道，是那個摩雷在唬人？”

“真是大膽。”藥院司祭向她拱手，“幸好神使大人及時提醒，險些釀成大錯?！?

“你們快去，莫要誤了時辰。”

*

待到那兩個司祭的身影徹底遠(yuǎn)去，青池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誠如“少微”所言，她無法儲存靈氣也就談不上施展大型咒術(shù)。但相應(yīng)地，她可以靈活地操控靈息，甚至讓靈息無礙從此身通行，從而控制留香。

靈息從她的靈脈通行，就像穿過一條道路。

猶如她的牌銘，“萬路通行”。

于是祭獻(xiàn)醉漢之血獲得了權(quán)限后，她暫時轉(zhuǎn)移了古藤之上靈脈的流向。任憑那兩個司祭如何探測，都無法察覺出異樣。

起初她這樣做還有些心有余悸。擅動靈脈極容易遭到反噬，何況她毫無經(jīng)驗。但是她背后的神祇雖然沉默著，卻仿佛一個巨大的靶子，掩蓋了靈脈支流的暫時異動。

她稍微心安，于是身體的本能也發(fā)揮出來，牽引著那一束靈脈向四處均勻播散，知道直到那兩名司祭離去。

“但他們只是暫時離去，如果下次和摩雷一同前來……”

青池?fù)?dān)憂地回身，卻見“少微”已經(jīng)召來了社公，正在一條條交代檢舉流程。

“可記住了？”

“記、記住了。”這白發(fā)社公顯然因為休假，還穿著睡袍睡帽，就被強(qiáng)行拖來。

“明日晨鐘響時，你去通知本地祭廟和西廷檢查司，說有人暗中進(jìn)行靈脈交易，絕不可姑息?！?

“是是！您放心！”

一旁的青池看著他們，眼中充滿羨慕和欽佩。畢竟她從未成功召喚過社神?！跋⑷瞻胍挂糙s來加班，社神果真勤勉！”

白發(fā)社公笑得勉強(qiáng)?！斑^獎，過獎?！?

青池又轉(zhuǎn)向式微?！澳贀Q社神這么熟練……是因為地神們平日會里經(jīng)常來往么？”

式微最初翕動，最終放棄了解釋。下一次天神覲見他打算問問天帝，現(xiàn)在人類的頭腦是不是會發(fā)生點(diǎn)突變。

醉漢看著這三位之間逐漸詭異、但至少變得輕松的氛圍，雖然不明白其中玄機(jī)，但知道危機(jī)已過。思量再三，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青池面前。

“神使大恩，在下……在下沒齒難忘?！?

這反叫青池有些不好意思?！澳惆。髦獊碚卟簧?，非要硬扛?！?

“神使有所不知……”醉漢聲音沙啞道，“我家業(yè)已敗，無處可去，也不懂什么靈木靈草，只想存下最后這點(diǎn)東西。我從此生，從此去，也算死得其所?！?

這話觸動了她心中的空處?！皬拇藖?，從此去，卻不是人人都有福能做到的……待摩雷被審問后，此地也會歸還給你，你可以把這些新長的草藥賣給巫醫(yī)。重新開始，別在賭錢了，諸神有靈，都會看著你。”

“是是。”醉漢再拜。“感謝各位神人指點(diǎn)，不知如何稱呼？”

“舉手之勞……”青池潛行慣了，雖然慫恿“少微”多多顯示神跡留美名，自己卻沒有心理準(zhǔn)備?！坝涀?少微神使'便可?！?

這頭銜挺方便，既不暴露形跡，還能幫自家神主刷一刷信仰值。她感到很滿意。

醉漢正要一并道謝，卻不料旁邊的“少微”突然開口拒絕，“這不是我的意愿。我只看護(hù)靈脈平衡。救你是她自己的主意?！?

被當(dāng)場無情拆臺的青池和旁觀的社神都驚呆了。

眼看就要前功盡棄，青池及時拽過“少微”，立即換了一套說辭，“我的神主呦，道理不是這樣的。我們結(jié)過契，結(jié)契者可以代表神主行事，咱不用分這么清?！?

“當(dāng)真？”式微不知思考了些什么，勉強(qiáng)答應(yīng)?！澳蔷退阍谄跫s共享條例里吧。”

青池也不知道他明明譜上無名，為什么這么多心理障礙，還挑三揀四的，難怪神威不振，信眾不聚。

轉(zhuǎn)頭卻見那被晾在一旁的社公一副活見鬼的樣子，正目瞪口呆。

“社神，有何不妥？這不就是普通結(jié)緣么？”

“不……啊，是，是！”穿著睡袍的社公遭到式微的掃視，陡然轉(zhuǎn)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