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輝陽等人抬眼望去，一輛重型坦克從這條街道緩緩駛過，柴油引擎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在這個鋼鐵的戰爭機器碾壓之下，整條街瑟瑟發抖。

炮塔上的機槍手戴著坦克帽，探出半個身子，年輕帥氣的臉上神采奕奕。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邁著整齊的步伐跟在坦克后面，奔赴前面槍炮和爆炸聲傳來的方向。“快看！增援的部隊也已經到了……云先生，這下不用擔心了吧？”女記者面露欣喜之色。

帥氣的機槍手扭頭對女記者一行人喊道：“前方危險，非戰斗人員請勿靠近！姑娘，請你們原地待著別亂跑，照顧好受傷的小朋友，地面醫療救援隨后就到了！”小孩們見到軍隊，終于有了安全感，一個個都破涕為笑，向士兵們揮著手。云輝陽搖頭嘆了一口氣，以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低語：“又派這些年輕人來送死……”女記者正在準備上前去采訪軍隊，卻被云輝陽拉到一邊，低聲說：“子薇，你趕快帶著這些小孩撤到東面的安全區！”

“可是，那小伙子剛剛不是說……”

云輝陽看了眼四周，壓低聲音靠近她耳邊說：“這些士兵根本就不是怪物的對手，你們待在這里不安全！”女記者卻倔強得很：“我不撤！你們騎士團的人怎么不撤？你拿著刀和劍都敢上去跟怪物打仗，我也不是膽小鬼啊！你們把小孩帶去安全區吧，我要把各個戰場的情況都拍下來，這是我作為戰地記者的使命！”

“你懂個……你從沒用過武器，所以不明白這游戲戰斗環節的設定，槍炮子彈對怪物反而沒什么威脅。現在戰況有變化，這一片街區我們馬上要棄守，你再往前走根本是死路一條。而且這次如果掛了，現實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這個你總該知道吧？”云輝陽強壓著火。

“你也該知道，現實里我一樣要去做戰地記者，都有可能死，有什么區別？”女記者仍舊要強。

“我告訴你區別！你現在要是死了，就是他媽一錢不值！”云輝陽一聲低吼。

女記者大概從來沒見過他這么兇霸霸的樣子，嚇得愣住了，周圍的人也都在好奇地往這邊張望著。只有那紫衫女孩似乎并不關心這些，而是拿著長弓，羽箭虛搭在弦上，警戒著四周。云輝陽嗓音壓得很低，語氣卻越來越嚴厲：“……為了多點人在游戲里活下來，我們都豁出去這條命在打仗，結果你主動上去送人頭？你自己任性不要緊，可你讓豁出命守城的所有人、讓騎士團戰死的那些弟兄，也變得他媽一錢不值了！”

女記者緊咬了嘴唇，足足盯著他看了半分鐘，這才說道：“好吧，我知道了……”轉身走向攝像師和那幾個小孩，向他們講著撤離計劃。

云輝陽走過去對那紫衫女孩說：“流蘇，你盡快去通知各個騎士團和守軍將領，讓大家相互轉告：放棄外圍城防，往紫金山門方向集中！”

“我不撤！我也不是膽小鬼……哎呀！”流蘇學著剛才記者的語氣梗著脖子說話，然后頭上就吃了一記爆栗。

“淘氣……”云輝陽又好氣又好笑，“趕快去吧！千萬要注意安全。”

流蘇突然低下頭一陣沉默，小巧的鼻子吸了兩下，眼眶竟也紅了。云輝陽正要詢問，她卻抓著云輝陽的衣角小聲說：“老頭……我真的不想離開你身邊。萬一你出個什么狀況，我一個人，我……”這話竟說不下去，雪白細嫩的臉龐上，有兩滴眼淚悄無聲息地滑過。

云輝陽輕輕摸著流蘇的頭頂，微笑說道：“小丫頭，我說過一定會活下來，大家都要活著回去……對不對？”流蘇默默點了點頭，云輝陽接著說道：“……再說，你還欠我一頓飯呢！我死在這兒你不就能賴賬了？哪有那么便宜！”小姑娘破涕為笑：“誰要賴賬了呀？我答應的事情才不會賴呢，要請你去我家鄉吃醉蟹嘛，還有烤蝦……”

“還有十年的太雕酒！說好的不賴賬呢。”

“糟老頭子，就知道喝酒！”

“還有啊……”流蘇擦干了眼淚，輕輕拍了拍那條裝著小狗的袋子，毛茸茸的狗頭伸出來舔著她的手指，“你答應了要給它取名字的！”

“別說取個狗名了，等打完這仗，我買個別墅給你養狗！這叫‘待我君臨天下，許你聲色犬馬’！”

“老頭，你再用網上的智障偽古詩來惡心人，我就報警了。”

“哈哈哈，不覺得很歡樂嗎？要不我唱歌給你聽啊，給你唱一個‘今夜太漫長，今兩股癢癢’怎么樣？”

“啊啊啊啊啊……現在就用你的劍捅死我吧！不要再猶豫了！”

兩人正在拌著嘴，前方又傳來一聲巨響。眾人循聲望去，原來有三只跟剛才那怪物一般魁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增援的隊伍面前，當先那怪物手握兵刃快步上前，粗壯的雙腿猛一蹬地躍出十來米，落腳時踩在坦克車身上便發出了那聲巨響。怪物手一揮，寒光閃爍間，只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朝眾人方向飛來。那黑影“哐當”一聲落地，彈了幾下，滾落到眾人眼前。卻原來是個染滿鮮血的頭顱，戴著坦克帽，圓睜的雙眼定格了臨死前一霎的驚恐，正是剛才那位年輕帥氣的機槍手。

眾人駭然，女記者忍不住驚聲尖叫，幾個孩子膽子小點的又嚇得嚎啕大哭。前方的軍隊士兵們這才回過神來，紛紛向怪物舉槍射擊。一時間，自動武器子彈接連出膛的槍聲，無數黃銅彈殼紛紛落地的脆響聲，士兵們為戰友復仇的怒吼聲，一片嘈雜。槍口不斷噴出的火焰，在周圍建筑上映照出交錯閃動的影子。

但不知是由于怪物閃避靈活，子彈不易打中目標，還是因為槍彈穿不透怪物身上的粗礪鱗片與厚實鎧甲，幾十個人都打完了手里的一梭子，怪物卻好像只有屈指可數的幾處皮外傷。而怪物的長兵刃揮過之處，連路邊的一輛警車也被斬為了兩截。有好幾個士兵已經身首異處，壯烈犧牲，更多人則是被斬斷了手或腳，躺在地上痛苦地慘叫。剩下的士兵亂作一團，著急忙慌地換彈匣，盲目地向躥來跳去的怪物掃射，卻更加無法傷到那怪物半分。

那攝像師大概是專業精神驅使，還在扛著攝像機拍攝著眼前驚心動魄的戰斗場面。

云輝陽怒吼：“還他媽拍呢！命都不要了么？趕緊撤！”攝像師被吼得一愣，這才關了機器，和女記者護著幾個小孩子向后方撤離。女記者望著云輝陽，目光流動，欲言又止，最后只說了句：“輝陽……你保重！”接著轉身跟在了那幾人的最后面，每走出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一眼。

云輝陽看著那三只怪物的方向，握緊了手中長劍，對流蘇說：“快去吧！”語畢飛身仗劍沖了過去。紫衫女孩瞄準他去的方向，拉滿長弓，只在彈指一揮間，“嗖嗖嗖”三支羽箭先后離弦而去，勢如流星。女孩射出三支箭后，盯著他的背影發呆，又擦了擦眼角，隨即縱身一躍，已是在三十米開外，嬌小的身軀很快隱沒在了黑夜里。

那三支箭卻比云輝陽速度快得多了，且無一虛發。先發的兩箭分別正中兩只不同怪物的眼睛，第三箭卻到得遲些，那怪物有了準備，伸手一擋，羽箭“噗嗤”一聲，射穿了格擋的左臂，怪物登時嘶吼不止。

云輝陽也正隨飛箭而至，長劍自下而上刺入左肋，以相同的手法立時取了第一只怪物的性命，拔出劍后順勢向右疾刺，將第二只怪物的脖子扎了個左右透風。正待刺向第三只時，那怪物卻帶著左臂的羽箭、咆哮著舉起長矛，向云輝陽頭頂刺來，云輝陽身子向右一晃，避開了鋒芒，同時手腕向左上方一翻，劍招也隨之一變，用劍脊從側面“鐺啷”格開了來勢洶洶的精鋼長矛。他未等對方收矛，長劍順著怪物那粗壯的右臂而上，在咽喉處橫著這么一抹，隨即向右后方跳開。只見怪物脖子噴濺出來一片“血液”，像是熒光綠色的噴泉，隨即跪倒在地，已然斃命。

那些年輕士兵眼見戰友死傷不少，坦克又被摧毀，本來已經信心不足，卻看到突然飛來的三支羽箭和一個毫不起眼的騎士扭轉了局面，三招兩式之間就解決了那幾個難纏的怪物，眾人愣了足足半晌，這才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這位……大俠，好身手！好劍法啊！”一個少尉模樣的軍官走了過來，滿懷激動地握著云輝陽的手說，“你救了我們這幫弟兄幾十條性命，實在是感激不盡。不知大俠尊姓大名，又是哪個團的騎士？日后我們也好回報你的大恩。”

云輝陽擺擺手：“不用客氣了。戰況有變，趕緊把你的兵帶上，往紫金山方向撤退吧！”

那少尉愕然：“可是……我們并沒接到命令啊！再說，有了大俠你在這里，我們還用得著撤退么？就算再來十個怪物，大伙兒協助你一起打發了就是。”眾士兵連聲稱是，個個都信心滿滿。

云輝陽很惱火：“廢什么話！敵人主力馬上就到了，你們這幾條破槍根本就扛不住。要等命令到了才撤，你們早就已經光榮了！”少尉張口結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其余士兵也有些意外，小聲地交頭接耳議論著。

云輝陽有些不耐煩了，說道：“想活命的，就盡快撤到紫金山門那里。你們不走，我可要走了啊！”

少尉軍官挺直了脊梁，正了正軍裝軍帽，眼神堅毅地掃視了一眼所有的士兵，又對云輝陽行了個軍禮，語氣鏗鏘地說道：“我們既然來當兵保家衛國，就不會當慫包軟蛋，臨陣脫逃。就算打不過敵人，最多是馬革裹尸而已……這位大俠，你剛才救了大家，我們都心存感激，你是冒險者騎士而不是軍人，大可以自由來去，但我們誓要與這個王國、這座城市共存亡。”所有士兵聽完這番慷慨的話語，一個個也都站直了身子，握緊了手里的槍，齊刷刷地以軍禮送別云輝陽。

云輝陽氣得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戰場，心里卻暗罵：“個個都是他娘的倔脾氣，就是沒一個帶腦子的！仗是這么打的么？你們愛他媽走不走，我才懶得管了！”剛走出去沒一百米，便聽到身后傳來一陣躁動。他回頭一看，遠處一個敵軍方陣正在逼近，像剛才那樣殺人不眨眼的魁梧怪物，大約有百來只。遠遠望去，烏泱烏泱的一大片，漫卷沙塵鋪天蓋地而來。

少尉軍官和士兵們看著眼前的景象，默默地展開戰斗隊形，舉起槍瞄準了前方的敵人。

一時間所有人鴉雀無聲，仿佛陷入死亡般的寂靜。每個人都清楚手里的槍對這些怪物殺傷力實在不強，但還是要做最后一搏，維護軍人最后的尊嚴。

…

“開火！”少尉發出號令，頓時槍聲大作，一陣密集的射擊籠罩了來犯之敵。可沒過多久，這支部隊的彈藥基本已經耗盡，敵軍方陣卻似沒受太大損傷，跑得快的已經沖到了眾人眼前。片刻之間，好幾名士兵血染沙場，那少尉看見一只怪物手握長矛刺向他，已來不及閃避，索性閉上雙眼準備就義。

突然聽得金戈相撞之聲，緩緩睜眼一看，剛才持矛欲刺他的那只怪物，已經倒斃在了他跟前，云輝陽正在與五六只怪物展開廝殺，一片刀光劍影。整個敵軍方陣也都改變沖刺方向，全被吸引到了云輝陽這一個點。少尉精神一振，眼看云輝陽手起劍落，又消滅了兩只怪物，忍不住叫了一聲好，其余士兵也喝起彩來，為云輝陽助威。

“好個屁！”云輝陽回頭大罵，少尉和士兵的喝彩聲戛然而止，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還站著干嘛，等著上酒呢？說了你們打不贏，非要人死光了才信么？那個當官的，趕緊帶上你的人給我滾蛋！”云輝陽一邊格擋同時刺來的七八只長矛，一邊抽空對著眾人怒吼，“……撤到紫金山下布防，準備配合騎士團最后決戰！”少尉這時才如夢初醒，含淚又對云輝陽行了個軍禮：“明白了……多謝大俠再次相救！你千萬保重！”，接著招呼眾士兵聽從大俠號召，立即向紫金山方向撤退。

…

云輝陽看他們去得遠了，稍微放寬了心，卻突然覺得腹部一陣鉆心地疼，原來趁他分神不備之時，一支長矛從他腰后刺入，又從左腹貫通而出，殷紅的血順著長矛滴落在地上。

云輝陽心里一驚，呼吸也開始急促，回身一劍結果了偷襲他的那怪物，又拼上全力格開周圍搶上的一圈兵器后，拔出了刺入的長矛，頓時血如泉涌，身子忽地一軟，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雖然是在虛擬夢境的游戲當中，整個身體都并非真實存在的，卻仍然可以感覺到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他眼前閃現出若干過往的畫面，腦里被無數個問號塞滿：“……難道就這么交代在這里了？可我還沒跟北燕結婚呢，我現在還不想死啊……她正在做什么呢？會不會也在想我……媽的，明明只是游戲，為什么會這么疼……”

云輝陽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意識慢慢變模糊了。

…

“北燕，要是我再也醒不過來，你會為我流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