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鋒是陳飛的高中同學，家在縣城，三年同窗加三年同宿，死黨之一。

當時宿舍五個人關系都非常鐵。不過隨著畢業后各奔東西，初始相互還有聯系，但隨著各自成家立業且天南海北，慢慢也就不可避免地淪到彼此最后只在微信和電話簿中存在還幾乎沒什么聯系的地步。

如今高考才放榜沒幾天，陳飛記得五個人中，好像只有一個考上了大專，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另外四人都成了待業青年。

此時見到故友、年輕時的死黨，他還是很開心的。

“你怎么來了？”他將手搭在鄭鋒的肩上，笑著說道。

沒想到鄭鋒卻翻了個白眼。

“誒，我說陳飛啊，你是不是也太沒心沒肺了？碰著這種事還能笑得那么開心？”

“額……你是說我剛才對著那死老太婆？”

“要不然呢？”

“可是。”陳飛攤了攤手。“事已至此，又能怎么辦呢？就算以淚洗面也不頂用啊。”

鄭鋒再次翻了個白眼。“反正要換成我，肯定沒你這么心大。對了，我打算咱們兄弟幾個聚一聚，先來問問你。畢竟你這狀態……要是你沒心情，那少了你，我們聚著也沒意思啊。”

陳飛終于記了起來，印象中似乎確實有這么一回事。當時鄭鋒來邀請他，不過那時他的情緒差到了極點，哪有什么心思去聚會，自然是回絕的，最后這場聚會便沒成形。

不過現在……聚啊，干嘛不聚？

“行，沒事，你聯系他們定時間，定好了告訴我。”

鄭鋒點了點頭。“好，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了，我現在就去打電話給他們。”

說完后鄭鋒便快步離開。

電話？

陳飛陡然眼睛一亮。

“誒……鄭鋒你等等。”

“咋了？”

“就是……就是我這兩天氣暈了頭，把我隔壁家的電話號碼給氣到怎么都想不起來了，你手頭還有沒有？”

他在醫院里給人當護工，他媽則在農村老家。盡管很想第一時間見一面，但暫時自己顯然走不開。于是就想到打電話，畢竟聽聽聲音也是好的。

然而他家自始至終就沒裝過固定電話，他家的條件手機更是不可能，以前聯系都是打隔壁鄰居家的電話、請人家幫忙喊一聲的。可現在過了這么多年，號碼早忘了。

“你還真是個人才！”鄭鋒嘟嚷了一句。

“應該有的，我回去到電話本上找找，晚上給你。”

……

……

2002年6月28日，農歷五月十八。

天黑了。

明月當空，燦爛星海。

……

大排擋永遠是小城夏夜最熱鬧的地方之一，三人群五一黨的男男女女們一邊扯著嗓子嚷嚷、一邊吃著小龍蝦喝著冰啤，說到忘乎所以時還會有人把身上的T恤脫下來甩幾圈或是系在腰上，那滋味別提有多美妙。

一群剛高中畢業、還沒有任何生活來源的待業青年們的聚會自然只會選擇檔次最低、但也最接地氣的大排擋。

“來陳飛，我們都知道你是冤枉的，可我們家也都是普通人家，幫不上什么忙。你家條件不好，我們四個人擾共湊了一千塊錢，可千萬別跟我們推，咱們幾年的兄弟了，這時不是要強的時候。”

陳飛愣住了。

擺在他面前的有四張紅通通的毛爺爺，別的都是二十十塊五塊這些零錢，甚至還有一小堆亮閃閃的一元硬幣。

看上去四張毛爺爺是那四家大人出的錢，零錢則是四人自己的積蓄。

如今雖然經濟在迅速發展，但大部分的普通人家其實都還不寬裕，仍是恨不得一分錢扳成兩半花。

這……

他拼命抿著唇，有自己不知道說什么好的感覺，且眼中似乎有液體要涌出來。

丟人啊，一個實際三十幾歲的大老爺們竟然……好吧，其實真得是感動。

低著頭強憋了好一會，他才再次抬起頭，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不跟你們矯情，我現在確實需要錢，我媽都去借高利貸了，這錢我會收下，其它我不多說，一切都在不言中便是。”

“這就對了嘛，來老板……誒老板，上小龍蝦，挑最冰的啤酒。”

……

“哥幾個來。”陳飛舉起杯子晃了晃。“讓我們為終將逝去的青春干杯，為這光怪陸離的人生干杯，為美好的未來干杯。”

悶熱的夜晚，漫天繁星的夜空，路邊的大排擋，昏黃的燈光下，五個年輕人碰響了杯子。

……

“咦，陳飛你不對啊，啥時候變得這么文藝了？”

“我文藝了嗎？你哪只眼看見我文藝了？”

“切，又逝去又青春又光怪陸離還美好未來的……你自己覺得呢？”

“反正我沒文藝，你才文藝，你全家都文藝。”

“嘶，我合計著……啥時候文藝不是褒義詞了？”

“哈哈哈……”

……

“哥幾個，這幾天的比賽看了嗎？”

“當然看啦，這可是世界杯啊，怎能錯過？我就說一句，棒子不要臉！”

“對，我從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惡心國家，你看把人意大利西班牙黑成個什么樣了，連我都臊得慌。”

“就是就是，得虧我日耳曼戰車牛叉，終于把棒子送回老家，全世界都得感謝我家圣巴拉克。”

“得了吧，啥送回老家，人家本來就在老家好吧。再說了，人再差也是四強，說不定明晚還能拿到第三名，創造亞洲球隊歷史了，就算買通裁判也得本身有實力是不是？你換成中國隊試試，裁判再偏你也頂不了屁用。”

“切，好好的提中國隊干嗎，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

“哎……你們說，要哪天我們中國隊也能出個大羅或是巴拉克這樣的球星，那該有多好啊？”

“得，別做夢了，就那群不爭氣的糙哥，連大羅兒子踢不踢得過都還未知，爛泥扶不上墻，中國人就不適合踢足球，反正我對中國足球算是死心了。”

……

一切有關于足球的話題都會扯到中國男足。

一切有關于中國男足的話題都以批判為主。

只是02年的球迷們，如果現在的你們知道，世界杯上一分未得一球未進且凈吞九蛋的表現原來已經是最為高光的中國隊、后來將會誰都敢輸且能把底褲都輸干凈時，會如何憤怒如何痛心？

死心？

放心，過來人告訴你，你會死很多次心，一次接一次的，多到連你自己都會覺得我真特么的賤。

然后他陡然打了個激靈。

世界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