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甘聃以背相抵，抵擋住混凝土的進一步壓迫。幾滴溫熱的液體有一搭沒一搭地淋落在于完薇臉上，于完薇更希望是錯覺。濃郁粘稠的血液浸濕了陳甘聃的褲帶部位，他腰受傷了，肩膀部位甚有一道淋漓的血痕，傷口極深。

于完薇輕顫，大半是由于內心的震驚，她飛速思考，究竟這場災難是從何而起、源于誰，以及，傷勢比想象的要重得多的陳甘聃。反倒恐懼和惶恐的情緒少。

她不擔心陳甘聃受傷，這次，她害怕了，她害怕如同避風港將她保護于浪潮的男人就這么再也起不來了。印象中，她走在前面，義無反顧向前沖刺，極少回頭看，因為她知道，后面有人，那個人正是陳甘聃。

如今后面沒人了，轉頭看，空無一物只有茫茫塵埃。

“陳……”指腹摩挲陳甘聃的臉龐，發現陳甘聃也在顫抖。

不過陳甘聃的顫抖，主要原因是混凝板太重了。能抗200公斤的陳甘聃也快垮了，身子開始吆喝原主不要強撐下去，肌肉快報廢了。

“你知道你值多少錢嗎？”

陳甘聃沒頭腦地問了那么一句。

他所在處皆為逆光，唯一光源透過廢墟間隙里照到于完薇，光源給陳甘聃打上似有似無的虛化光圈，他笑，笑得不懷好意，頭發皆凌亂松散，不少原本應捋在耳后的鬢發跑到前頭遮住了眼睛。泥灰沾在他眼袋處，顯得憔悴疲倦。

于完薇以為他會有痛楚的焦慮神情，居然在笑。

煞有曹操面對火燒赤壁大笑的蘊涵。

面對一生之中最大的敗仗，奸雄卻反常地大笑。

“20萬美金。”陳甘聃憑經驗感受到右臂的一塊混凝鋼板有了著落，便微微松手，任由那罕有的小型鋼板滑落到其他縫隙中，自己的手臂空了出來，酸澀地調整了下位置。

“20萬美金，于完薇。我要是現在把你賣了，我就發家致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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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堂課就實戰，酷！”

“別吵，要給錢噠，2小時200塊錢，學校是贊助商，所以打了折，給錢就別提了吧即使不報這門選修課我也一樣會來的。”

“不一樣，你們知道，這次是誰來嗎？”

討論的幾位男生轉頭，看最后一個參與對話的人神神叨叨的，跟算命老先生般神秘莫測。

“翟堯。”

有一溜黑色頭發頂突兀地出現在換衣間的柜子上方，隨行走而一翹一翹。眾人光顧著聊天，沒機會注意到陳甘聃死魚眼地從他們身旁繞過。

BJ所說是在北方，卻不是每個人都天生有長高基因促使小身板拔地而起。陳甘聃188說到底算是巨人身高，他不聲不響經過完嘰嘰喳喳的麻雀小男生們，小男生們才后知后覺到一股冷風兜過，打心底顫了會兒。為何，感受到了殺意。

陳甘聃掀開遮簾，死魚眼干瞪，他如今全副武裝，迷彩服全身，頭盔，馬甲，腰帶，子彈袋，以及里面注射滿彩彈的槍。所有裝備自然不比之前玩電子槍的帥，因為電子槍作戰背的裝備比現在要多得多，也重不少。但男模類型的陳甘聃穿上軍裝就是勁秀的小伙兒，精壯繃緊的腰線束縛在皮帶之間。

他也沒多少心情欣賞自己的顏貌，聽到“翟堯”兩個字就覺得心里不舒暢，就像你明明美滋滋地吃烤魚就有那么一小根不凸顯又細的魚骨哽住了你食道深處，吞水咽不下，吞飯也屹然不倒。

靠。

爺好不爽。

他出了門有一個偌大寬敞的廊廳，廊廳聯系一男一女更衣室，出了更衣室就一大約3米寬的原木長椅，供人等候。基本上是女生等候女生，女生可激動了，興奮程度不亞于男生。她們指望槍戰里能遇到卓絕的男生來保護她們，順便發揚下生死之交的凄美愛情故事。

這年代流行吃雞游戲，帶妹是便宜于男性女性的，不是單單男性舒坦，女性對于被保護這一方也是處于愉悅的心情。她們渴望有那么個人破門而入攜槍械帶她們沖鋒戰場，走向勝利巔峰。

女生一個個幫對方調腰帶的松緊程度，或者整理被像啞鈴一樣重的防爆盔壓住的劉海，盡量要留兩小撮顯臉小。有幾個眼尖的用余光瞥見了陳甘聃，陳甘聃出來的點很早，男生都在里面換衣服聊天他第一個出來，因為熟悉套路，不需要交換太多意見。他如小說正常男主的調兒，清冷傲慢且不平易近人。高大、漠然、有氣魄，疏離的目光似在尋找些什么。

“問一下。”他走向前去，本是不想正眼直視這些大二的小學妹的，可良心過不去，出于對女性的禮貌，他最終夾雜著些煩躁情緒地往下瞟了一眼，“你們的老師去哪了？”

有一個梳高馬尾的女生指了指安全出口的拐角，說：“老師在那。”

“謝謝。”陳甘聃冷然拋下那么一句。

陳甘聃走得不急不緩，長腿邁得十分堅定。他聽力好，隱約聽出后面幾個女生在小聲議論她，全都是些充滿憧憬的疑問。他更加死魚眼，不想理會將來會很難纏的女生。

他暑假和于完薇去圖書館備課，給熊志凱做PPT，無意之間發現于完薇的電腦桌面有cod。立刻跟金毛別無二致一樣搖了搖虛擬的大尾巴，很是激動地跟于完薇攀談上了：“你玩使命召喚啊？不早說，咱們加個好友玩一局嘛？”

于完薇以機械化狀態慢慢把頭轉到快爬到她身上的陳甘聃，陳甘聃就差具象化的涎水在嘴邊甩蕩了：“不要。”

“別嘛！加嘛加嘛。我跟你說，我的自定義武器那可牛逼壞了……”

“我……帶不動你。”

陳甘聃至今都難忘那副表情——尷尬又不好說，難辦又有一絲遷讓，為難又夾雜著憐憫。

表情精彩紛呈。

陳甘聃當時就石化在原地。

他回過頭翻來覆去看自己的作戰記錄，捋下巴說這沒問題啊我戰績不錯啊，可為什么面對于完薇自信心就這么沒有實質性地被打壓呢？她憑什么這么說……

我猛男，居然有一天，也會沒到起跑線就敗北了。

他折過安全出口的門，找到了藏在樓梯間的于完薇。

于完薇以痞子姿勢坐在階梯上取深針，她太驚艷，全身素黑，皮制貼身的褲子包裹住一點贅肉都無的精細的腿部，長得跟假的安上去似的。胸部因定制作戰服盡全力優勢展示，毫無遮掩地袒露自己優異的身材、苗條的曲線。她埋頭上油、擦槍、對號組裝……一拉一帶不拖泥帶水，行動利落，如處理普通作業，神情一絲不茍，完全沒料到陳甘聃緩慢逼近。

迷彩鞋叩響了地面，于完薇手生生一頓，抬眼。

四目相對，陳甘聃仿佛在跟潛意識里的小甘聃花癡打過照面替他完成了心愿，不由自主上揚起嘴角，打心底地笑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十分帥氣動人。

于完薇笑容淡淡的，恍若堅冰岸上悄悄拂過的冷風。

“喂，你搞好沒？”陳甘聃抬起一只腿架在于完薇坐著的那一級階梯上，目睹她試槍的全過程。

“沒有，你先走，我幫俱樂部那伙人保養下槍。”她眼掃了下屁股旁大堆大堆的槍械、洗槍油、保養油，示意自己為忙碌狀態。

陳甘聃彎腰拾起一把蘇聯制的RPK輕機槍，左右觀摩，掂了掂重量。

“俱樂部是不是跟一些機構有合作？”陳甘聃放下輕機槍。

“是。”于完薇頷首。

陳甘聃思索后，無言。

他最后沒再糾纏于完薇，心底清楚于完薇忙，時間緊。主講師是個有實戰經驗的退伍老兵，很幽默，能開玩笑。國字臉上是堅毅的五官如被砂石沙塵磨礪過的巍峨巨石，眉峰尤為濃密，潑的國墨都不能更勝一籌。主講師皮膚黝黑，站姿是年輕時刻苦訓練扳來的。

“叫我豐老師就行了同學們。這是你們的助教，大四學姐于完薇。”豐老師雙手背過腰后，跨立姿勢標準，每個動作都已形成肌肉記憶。人們看過去都稱之為藝術。

學生們都坐在草地皮上，期待學姐到來。學姐來選修課只跟女生打過招呼就去忙活槍械的事情去了，男生都沒見到過。如今，曼妙的倩影款款而來，纖腰擺動。于完薇手上拎著厚重沉淀的黑色槍袋，眉眼處勾畫了兩只細長凌厲有弧度的眉，她目光銳利如刀光劍影，氣質素佳，全身除了腳踝沒有一塊部位是裸露的，都被作戰服重重包裹，作戰服依陽光照耀甚有細微反光。精致美人到達目的地將槍袋無情一落，伴學生們崇敬的驚呼聲，她保持謙虛態度，手攔住腰腹部，深深鞠躬：“同學們好。”

“學——姐——好！”回音之轟動震響俱樂部，尤其男性的余音久久未停。

陳甘聃倚著榕樹邊的水桶，抱胸，不作聲色。

“停。”豐老師極速握緊拳頭示意收音，聽現場安分得差不多了，便放下心轉頭跟于完薇吩咐，“把槍派下去給他們……”爾后聲音漸大，后面幾句朝的方向是學生的，“都聽好了！我現在要說的安排，這對你們等下的實戰練習特別重要。”

槍支遞過，陳甘聃注意到隊伍尾巴里正好轉頭過來的徐子卿。

陳甘聃眼睛瞇起來，以為自己看錯了。

錯不了了，徐子卿也是大二的，人家憑什么就不能報軍事基本素養選修課呢？

徐子卿扭過頭去不再理會陳甘聃。

“就那個女的？20萬美金？”

突然，一聲男音低低地說，音量極小，不仔細聽以為是風動。

陳甘聃抱胸姿勢別扭了點，直覺告訴他不對勁。

“對，就那個，老板的女兒。”

“你打算怎么劫？”

“聽好了……”

……

剩下陳甘聃什么都沒聽見。他心肅然一緊，猛回過頭。空空曠曠的沙地和幾顆老樹、臨時搭建的倉庫，便無其他。他更警惕，去倉庫搜了番依舊一無所獲。他沒有聽錯，有兩人在商量計劃，可那兩人跟鬼一樣，憑空消失了。

他踏出倉庫那一刻，學生們都拍拍屁股站起來準備實戰。

于完薇則冷漠地立在豐老師身旁，一言不發。

不對勁。

陳甘聃鎖緊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