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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章十四 黑白灰

A大籃球場,燈火通明。傳球聲不絕于耳。

“這里這里!”彭子仁手臂高高舉起,小碎步往后倒退。

翟堯掃了眼全場,確認(rèn)無路可退,將籃球用力一拋。別人還沒來得及去截,球就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控在了彭子仁手里。彭子仁勾起唇角,發(fā)絲晃動間汗水落下,球的軌道是條完美拋物線——三分球進(jìn)了!

籃球框的垂網(wǎng)被力度帶得劇烈顫抖。

“休息一下!”翟堯舉手示意,用球衣衣襟部位擦汗。

其余男生依舊在打球,彭子仁打到一半,望見翟堯坐在休息區(qū)的眼神飄忽不定,觀察了下球局進(jìn)展,向隊友示意了幾個眼色自己先離場,便小跑到翟堯身邊坐下。

“感覺你有心事啊。”彭子仁拉開自己的背包拉鏈,拿出手機,“上半場狗哥和明輝給你眼神讓你傳球,你都沒看到,叫你名字你才有反應(yīng)。”

翟堯?qū)⒑韧甑乃坑蒙w子旋好,心不在焉地觀賽:“有吧。”

“怎么了?你還沒有和于完薇和好嗎?”彭子仁側(cè)過頭去看翟堯。

“沒。”

座位的地方大部分是背光,翟堯面對彭子仁的半張臉都是在陰影之下。他本身自帶的氣場又給人感覺十分沉重,像是墜落于心事無法自拔。翟堯一向城府深,沒人能輕易猜透他的內(nèi)心。現(xiàn)在的陰晴不定,更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會不會其實我不喜歡女人?”

一句話,并無多余的情感夾雜。

淡淡的,好似自言自語。

頹廢靠在椅背上的彭子仁,用看傻逼的目光看回翟堯。仿佛翟堯是住在那棟仿復(fù)活節(jié)島人像房屋里天天吹豎笛自怨自艾的章魚哥,自己是天天去抓水母問為什么你不快樂呢的派大星。

彭子仁是全級最高的男生,193cm。今年大四。

他和陳甘聃不打不相識,是球友,清楚對方實力相互尊敬,一起打的頻率卻很少。陳甘聃是喜歡要打就打很久的類型,是會擠時間讓給打球的。而彭子仁每天給自己安排的事情很滿,通常球打打就撤,偶爾會引起同伴的不盡興。

當(dāng)彭子仁聽到“陳甘聃”三字從翟堯嘴里說出來時,他眼球都要掉出來。

八竿子都扯不到一起的人。

誰都習(xí)慣了翟堯和于完薇配對,大合照他們兩個永遠(yuǎn)黏在一起,去約會也是每周末準(zhǔn)時出去……翟堯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就是國民女婿、國民男朋友。

陳甘聃可能就是小孩子隨手涂鴉的簡筆畫中非常沙雕的傻大個兒。

就臉長得俊氣,長開了,有北方男人成熟的味道。

陳甘聃怎么就跟于完薇有聯(lián)系了呢?

彭子仁正冥思苦想組織語言,可是最后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語言能比得上這三個字更有氣勢更能抒發(fā)感情。他氣運丹田,非常直接地說:“你放屁。”

“……”翟堯習(xí)慣了。

“你不喜歡于完薇了嗎?”彭子仁似笑非笑地睨他。

“……不是。”

“你已經(jīng)多少天沒有聯(lián)系過她了?”

“幾個星期。”

“那么久?”

翟堯終于回過頭看彭子仁,竟不語。

彭子仁被看得汗毛豎起:“哥,我直的。我和我女朋友都在一起三年了。”

對方無言。

爾后,他從角落深處的書包里翻出手機,解開鎖屏。

彭子仁無意中看到鎖屏的壁紙還是朝鏡頭回眸一笑的于完薇。

果然還愛著她吧。

翟堯發(fā)了個微信,這個角度彭子仁就偷瞄不到了。他飛速地發(fā)完微信,馬上熄屏,沉默地看回球場,手機把玩在手心里,等待。

-

「在嗎?」

地鐵上,坤包里的手機震動連連。

“你手機響了。”陳甘聃站著,低頭示意。

“哦!”

陳甘聃和秦思伯繼續(xù)聊天,聊最近的時政話題。

翻開頁面的那一刻,于完薇的心停了一瞬,手漸漸無力,又恢復(fù)了鎮(zhèn)定。

雖然遲了幾分鐘。

「我在。」

網(wǎng)絡(luò)的那一端,翟堯馬上收到了回復(fù)。他手指靈巧,本來翻飛在手指之間的手機立馬控了回去,單手一波操作真的帥氣。指尖敲擊鍵盤,打下一行字。

「最近還好嗎?」

「嗯,你呢?」

「我在打球。」

翟堯沒有直接回應(yīng)于完薇的問題。牛頭不對馬嘴。

一貫的說話作風(fēng)。

「有陳一翰嗎?」于完薇搜羅過去的記憶,幾個熟悉的背影時隱時現(xiàn)。

「他有事。只來了狗哥、明輝、我,還有老彭。」

仿佛被人在背后數(shù)落了一樣,彭子仁被閃電擊中般猛地一抬頭,奇怪的感覺由脊椎蔓延至四肢。感覺誰在叫我?看翟堯低頭輸入信息一點沒有想鳥他的意思,才自覺莫名其妙,繼續(xù)打王者。

一時間又冷場了,不論是于完薇這一方,還是翟堯。誰都沒有接下話題。

地鐵八九點了,越靠近主客站人流量越大,BJ的地鐵果真不可小覷。于完薇不扶把手,盯緊屏幕,沉思。

消息來了。

「明早我接你。」翟堯打的。

「我可以說不嗎。」

翟堯敲擊鍵盤的速度加快了。狀態(tài)變得嚴(yán)肅了幾分。

「怎么了?」翟堯。

「我這幾天有事。」

「什么事?」

于完薇構(gòu)思一下,緩緩打出下文:「就是有事。」

「陳甘聃?」回復(fù)的字甚至連個句子都不是,一個名字簡明扼要掐中重點。

車到站了,人群簇?fù)碇鴶D出去。陳甘聃扶住于完薇的肩膀,半摟半帶往地鐵門走,秦思伯一個人比較沒有負(fù)擔(dān),沖到人群最前面。陳甘聃的身軀擋住了幾個莽撞入車的乘客,成功避免了于完薇被撞到。他察覺到于完薇自從拿出手機后就沒什么表情,蹙眉詢問:“怎么了?”

于完薇放下手機,沒回答。

另一邊的籃球場。打球的人都累了,紛紛坐下來看手機喝水。有的直接不打了,去洗手間換衣服,所有人都各忙各的,你講你的我講我的,只有翟堯盯著塑膠地面發(fā)呆,仿佛活在另一個次元。

“翟堯?翟堯?”彭子仁推了把翟堯,喚起他的名字。可翟堯紋絲不動,木木的,眼睛似乎都沒眨一下。

“是于完薇嗎?她怎么了?”彭子仁急切地問。

翟堯拾起書包,隨意把水投進(jìn)包內(nèi),單肩背起走人。翟堯一向好脾氣,突如其來的煩躁氣息令其余人都看呆了,開始問彭子仁發(fā)生了什么。

-

A大正門的燒烤店門庭若市,小吃一條街都生意火爆。雨停了,收了傘的人們輕松悠閑。陳甘聃三人走入A大,淅淅瀝瀝的雨滴匯成璀璨的光景,風(fēng)兒拍打于臉。BJ少有的新鮮空氣舒爽、清新。

有幾個騎單車的人騎過林蔭道,生活像往常一樣平凡。

“剛剛是誰?”陳甘聃側(cè)過頭看于完薇。秦思伯聽到這句話,本來想聊其他話題的,也好奇關(guān)注是什么事情令于完薇瞠然自失。

“翟堯。”

陳甘聃語氣加重了:“他找你干什么。”

“他想約我出去,我說這幾天都沒時間。”

“其實,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翟堯關(guān)于你們倆在一起的事?”見氣氛凝重,秦思伯猶豫了一會,終是問出自己心底的疑問。

夏夜蟬鳴陣陣,今日六月的夜卻靜得慌。

“我會說的。但是要找一個正確的時機。”于完薇的臉部輪廓被夜色柔和,肅穆的表情堅定又認(rèn)真。

突然間她下意識放緩了步伐。

腳像是被灌滿了鉛,沉得可怕,拖也拖不動。

林蔭主干道的盡頭,拐右就是宿舍,且是去宿舍的必經(jīng)通道。天已黑,兩側(cè)的路燈負(fù)責(zé)出色,即使有人坐在底下背單詞這個亮度估計都沒問題。離盡頭還有200米,一個人影閃過了盡頭,正大步邁向宿舍,走得奔逸絕塵。

燈光下,他的走路姿勢以及面孔都看得格外清晰。

“喔。”秦思伯打趣地吹了個口哨。

陳甘聃臉沉下來,速度不減,自己一個人前進(jìn)。

于完薇的步履恢復(fù)常速,跟在陳甘聃后面。

本來以為會在宿舍樓下展開撕X大戰(zhàn),翟堯竟然倒退回來了。

是倒行,他沒朝宿舍方向走多遠(yuǎn)又倒行回來,他好像意識到了什么不對,回頭想要去看清楚。他轉(zhuǎn)頭,眼底之下是扎眼的三人。

秦思伯那一塊就被自動打碼了,留下的是陳甘聃和于完薇。

路燈光線襯托下,兩個人投下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四個人對峙起來。

其實是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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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看到你們了,只是不確定。”翟堯玩味地笑著,極富嘲諷,不顧陳甘聃臉色很黑很難看,一個步子一個步子交替逼近。走到完全能看清陳甘聃臉的時候,翟堯不笑了。

不是敗犬被拋下的感覺,也不是笑我一世瘋癲的猖狂。

而是感覺心被掏空了一塊。

陳甘聃雖然挺拔高大,在翟堯身前都不由自主地卑微起來。

翟堯沉默時,世界真的都灰了。

他是個那么好的人,任何人都不愿意去傷害他。

他城府深,但他心里有數(shù),總是能把身邊的一切給安排妥當(dāng)。翟堯是個真正成熟的大人,已經(jīng)習(xí)慣了如何去照顧別人。他永遠(yuǎn)起模范帶頭作用。正直,理性,大度,寬容。其他人,可能只是小孩披著大人的外衣,到處裝大人。而翟堯,好像從來都是長大的,早熟的。

路燈投影,將世界割成黑白灰三界。

沒有車輛從中駛過,只有凝固的空氣,窒息,像要扼住人的咽喉。

無人動言,眼神即可說明一切。

翟堯最初直視的是陳甘聃,隨機又把目光挪到于完薇身上。于完薇穿著一身軍綠色連體工裝褲,寬松的衣料曲線并未拖累她的身材,反而修飾了腿部比例,有幾分男性的慵懶和隨意。

她還是照樣美,但眼底的她,此時已被標(biāo)記了屬于另一個人的氣味。

她萬念俱灰的眼神,證實了翟堯持有的觀點。

那個他最不愿意接受的。

“謝謝你們。”翟堯開口道。

他轉(zhuǎn)身離開了,沒有過多急促,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

陳甘聃急忙追上。

-

“翟堯!你等一下!”

翟堯的名字,通常是別人的談資,是引以為傲的談資,眾人以與翟堯相交為榮。陳甘聃從沒正面呼喚過他的名字,卻也沒料到第一次叫他,居然是以這種身份。

好像皇帝的女人被將軍搶了,本來皇帝有不可一世的權(quán)力收回女人,甚至還可以懲罰女人的移情別戀,打入冷宮諸如此類。可這一向?qū)M霸道的皇帝,對其他人殘忍,面對自己女人的心交付于將軍,卻無能為力,只能目送她漸行漸遠(yuǎn)。

罵個痛快做個男人不行嗎?

不要弄得跟沒事一樣。你身為皇帝,滿門抄斬將軍家都是情有可原的。

陳甘聃以為翟堯上來就會跟他打一架。可是沒有。

他搞不懂。

“?”

翟堯回過頭時,陳甘聃及時剎住了車。兩人相隔一段距離,對視。

“我和于完薇在一起了。”陳甘聃說的同時在揣摩翟堯動作、表情。翟堯情緒控制得很好,滴水不漏,半點異樣都不曾捕捉到。

“我知道。”

“你們曾經(jīng)經(jīng)歷了什么,我不了解。但不論如何……”陳甘聃點頭,“我都不會輕易放手。我可以和你公平競爭。”

翟堯不屑地瞇起眼睛,這才流露出點負(fù)面情緒。

你憑什么。

“別那么中二病,什么公平競爭。”

他最后望了眼陳甘聃,擱下一句話:“隨緣吧。”

陳甘聃曾想象過與這個校園傳奇人物之間的對話,起碼,不會摻雜男女之情,不會井水犯河水。大嫂不碰,家事隔開。某一天,陳甘聃會興奮地和同學(xué)說起自己之前搭過翟堯的賓利車。

至少這種結(jié)局,他們沒有過節(jié),誰都沒惹到誰。

可翟堯,一直在跟他宣誓主權(quán)。

大概是陳甘聃觸碰到了他的私人領(lǐng)地,拉響了警報器。

于完薇是他的軟肋,是他少有的非前途之外在乎的事情之一。

不和諧。

真他媽不和諧。

他卻那么泰然處之,離開得從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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