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

十分鐘。

半個小時。

這可能是這個店開店以來，遇到的，換衣服最久的客戶。

魏本卿與溫明衣品上乘，氣質出眾，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家富養出來的女兒，服務員都是人精，自不敢隨意對待潛在的大客戶，好茶好水奉著，極力營造一種舒心滿意的購物環境。

只是南宮雅為換衣服的時間過得越久，服務員越加為難，再怎么著，也不能慢到這種凈消磨時間的地步吧。

服務員頻頻無措瞟向溫明和魏本卿，這兩人，一個在追劇，一個在打游戲，無動于衷，完全沒有一點要熱情買衣服的范兒。

打完兩局游戲，溫明一看時間，也發現了南宮雅為換衣服的時間有點長。

她抬眼就看到服務員一臉的為難，于是把手機收起來，說，“敲她門。”

得到指令，服務員如釋重負，興高采烈去溫柔而急促的敲換衣間的小門。

“叩叩叩！”

“請問，客人您換好了嗎？需要幫忙嗎？”

換衣間里頭立即說，“不，不用，我好了！”

啪嗒，門開了。

幾乎店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去注視這位耗時過長的女生，看會有怎樣的驚喜蛻變。只是，視野所見，很讓她們失望——沒有一絲一毫穿上漂亮衣服的驚艷感，只有不倫不類，像偷穿了羽衣的……老鼠。

溫明畢竟和南宮雅為相處久了，心理接受能力強，沒被嚇著，甚至看出些好來。

捏著精致的下巴，兜圈打量評價。

“皮膚很白，四肢纖細，沒想到，你身材還行。”

往日南宮雅為穿的都是不合身的寬松衣物，頂多能從空蕩蕩的衣襟看出瘦小，具體身材如何，就再也瞧不出來，現在輕薄合身的裙子一穿，才第一次發現，她屬于嬌小中的豐盈，該有肉的地方也不缺。

南宮雅為扯著嘴角微微一笑，被黑框眼鏡遮蓋的眼角，泛著不易察覺的刺紅，齊肩頭發亂蓬蓬披散著。

下半身清新可人，上半身凌亂蜷縮，可真謂不倫不類。

“待會兒去做個發型，整整頭發化下妝，就更好看了。”

還沒有照過鏡子，南宮雅為也不知道自個現在是什么樣，她聽溫明這么一說，不適中冒出絲絲縷縷的喜悅，強忍著生理難受問。

“真的嗎？”

魏本卿已經放下手機來到兩人身邊，南宮雅為的灼熱目光滿滿當當鋪在她臉上，充滿想要被認同的期待。

“當然是真的，”溫明捅捅魏本卿，在南宮雅為看不到的地方，眨巴下桃花眼，“你覺得呢？”

魏本卿哪懂什么化妝，她看人沒有三六九等，最多只有智商高低，既然溫明說是，那便是吧，于是點點頭。

南宮雅為霎時開心起來。

溫明笑道，“好了，照照鏡子吧，自個看一下。”

她也不怕讓她去照鏡子，雖然沒有達到非常完美的效果，可整個人的精神氣，至少是撥高了一大截，總歸是好的。

南宮雅為興高采烈奔至全身鏡前，一看，僵住了。

鏡子里，陌生的，美的，鮮艷的，丑的，扭轉翻滾，像一只流膿巨獸，張著血口撲過來……

溫明看她呆呆不動，好笑說，“怎么，不認識了？現在還只是第一步，等做完全套，包你成為小仙女！”

話音剛落，南宮雅為突然彎腰，劇烈干嘔起來，逼得臉紅脖子粗，分外嚇人。

“你怎么了？”

兩人立即沖過去，魏本卿扶著南宮雅為，溫明輕輕拍打她的背，行為都有些慌亂。

南宮雅為身體痙攣抽搐，手掐著自己的脖子，張著嘴欲嘔不嘔，熱淚順著鬢角滾滾而下，突然大喘氣，呼吸急促。

“我……喘……喘不過氣了……”

店里瞬間一片亂糟糟。

溫明急紅眼，大喊，“快叫救護車！……別叫了，直接備車，醫院就在附近！”

*

一陣兵荒馬亂后，醫院。

溫明與魏本卿焦急守在病房外面，治療醫生一走出病房，二人立即上前詢問。

“醫生，怎么樣了？”

醫生摘下口罩，“你們是她的朋友？”

魏本卿，“對，醫生，檢查結果如何？”

“你們跟我來。”

說完，醫生轉身就走，兩人面面相覷，也立刻跟上。

醫生的辦公室就在旁邊，他走進去，坐在辦公桌后面，喝了一口水，才開始說，“我給你們的朋友做了初步的身體檢查，發現她只是有些體虛，體虛是女性普遍的狀況，不會引發嘔吐和呼吸不暢，她的發病很奇怪，我從醫幾十年，第一次見，還需要做全面的檢查，才能得出結論，不過，還有一種可能性情況，”醫生很嚴肅的說，“有可能是心理障礙造成的，俗稱，心病。”

南宮雅為有心病，她倆都知道，只是會是什么樣的心病，能讓人呼吸不暢。

溫明問，“醫生，你知道她是什么樣的心理障礙嗎？”

醫生搖搖頭，“術業有專攻，我只是一個內科醫生，這你得去找心理醫生。”

……

回到病房，南宮雅為已經醒了，護士幫她把裙子換下，穿著藍白條紋病號服，臉色蒼白，整個人神色懨懨。

見她倆進來，愧疚道，“對不起，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他人的一番好心好意，因為自己，簡直變成了災難現場。

南宮雅為快愧疚死了，凈給人家整麻煩。

溫明不以為意，拉椅子坐下。

“沒事，有我呢，都給處理好了，不用擔心。”

相反，她們擔心的是她，說實話，服裝店的那一遭可真把她們給嚇著了。

魏本卿站到病床邊，輕輕牽起她的手，十分關心的問。

“雅為，可以告訴我們，為什么會突然難受嗎？”

溫明也是目光炯炯盯著她。

南宮雅為快速低頭，有些狼狽躲避的意味，低低道，“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間想吐。”

得不到滿意的答復，魏本卿不罷休，繼續問，“是什么讓你感到不舒服，總得有原因。”

南宮雅為的痛苦難耐，讓她害怕，放在心上的朋友，無論如何也希望她健康康順。

這好像是魏本卿第一次用“咄咄逼人”的口吻與她說話，南宮雅為心一痛，也惶恐害怕起來，她害怕本卿會對她失望，因為，真相她說不出口。

只能用謊言粉飾太平。

“可可能是太久沒穿那么好看的衣服了，不適應吧……”

拙劣，沒有一絲說服力。

她幾乎不敢抬頭看她們。

魏本卿唇抿著，真正的面無表情，瞳仁中隱隱有失落的暗流涌動。

在她要說出下一句脫離理智的話來時，溫明修長的手穩穩抓過來，力道適中握住她的手，安撫她近乎失控的波動情緒。

別著急，慢慢來。

桃花眼溫柔似水，躁動的心被安撫下來，魏本卿也發現自己情緒不太對，于是后退兩步，站在旁邊不說話。

溫明看著低頭忐忑的南宮雅為，柔聲說，“這樣啊，那一點點適應好了。”

沒有拆穿，沒有責罵，異常溫和的語氣。

南宮雅為慢慢抬起頭來，撞進溫明與平時還要溫柔幾分的笑靨里。

緊張與害怕溜走大半，也順著說，“嗯，我多穿幾次適應適應就好了，那裙子都陪我折騰那么久了，不可能再給退回去，溫明，我想買下它。”

溫明笑道，“我已經買下了。”

南宮雅為一怔，“那我回去給你錢。”

溫明，“不急，你先養好身體，參加完比賽再說。”

“好的，我身體很棒，一下子就可以養好了。”

“還要做一個全身檢查，看看才行。”

南宮雅為一聽，喪氣起來，“那我要住院嗎？”

“不用，可以出院了，只是做個檢查，以防萬一。”

……

一來一往，話題扯了老遠。

魏本卿一直不說話，充當空氣人。

事實上，南宮雅為和溫明說話的時候，意志力和余光一直放在魏本卿身上，她同樣珍惜朋友，最珍惜魏本卿，只是自己卻讓她失望了。

隱瞞和欺騙。

溫明怎么可能沒注意到兩人稍顯別扭的狀態，看著南宮雅為眼中難掩的失落與憂傷，心里微微嘆氣。

“雅為，你先休息，我們去給你辦出院。”

“好，謝謝。”

溫明帶著發愣的魏本卿出去，房門關上，笑容斂去，南宮雅為雙手抱頭，深深埋進膝蓋里……

*

下樓，走向繳費窗口。

魏本卿臉色郁結，溫明手摟著她的肩膀，安慰說，“我知道，你是擔心雅為，心急，可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魏本卿緘默一下，喏喏開口，一臉難過。

“我真的，很想幫雅為。”

就好像自己是站在洞口，看石頭雨落下，砸在南宮雅為羸弱的身體上，卻無能為力。

她忽然間意識到，雅為所承受的傷痛，比自己能想象到的，還要沉重。

只是厚重掩藏，窺不見真實面目。

正所謂越在乎越難過，她想讓雅為幸福，難免亂了節奏方寸。

溫明繞在肩膀的手輕輕掐她臉蛋一下，開導說，“心病不是一朝一夕，是根深蒂固，不可能一下子連根拔起，總得慢慢來，一步步，往下摸索，而且既然是心病，那肯定是不好的回憶，你強行揪出來，只會是血淋淋的后果，雅為會更加痛苦。”

魏本卿沉默了。

“……那怎么辦？”

溫明嘆氣，說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