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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逆境

聽見路岌山再次嘆氣,已經是肇淵今晚聽到的第十二聲了。

肇淵抬起頭,兩只無神的眼睛看了一眼路岌山,放下手里路岌山叫他看的書籍,沉沉的嘆口氣。整個嘆息聲回蕩在空蕩的正山堂內。

路岌山被肇淵這么狂妄的嘆氣聲驚住,奇怪的看向肇淵。

就見肇淵站起身,直接就往門外走。

路岌山更加奇怪了:“你干嘛去?”

“……”肇淵轉過身,拱手:“屬下去請驀姑娘來?!?

“你請她干嘛?”路岌山疑惑的皺起眉頭。

“……”肇淵沒有說話,轉轉眸子,反身走了。

路岌山站起身,實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肇淵往景遠堂去,走在廊子上心里想著,這雪花已經飄了有幾天了,路上存不住雪,地上不見雪水,也不知道下的是個什么勁。

他來到景遠堂門前,敲了敲門:“驀姑娘!”

過了一會兒,見驀子欺打開門,看到肇淵,低頭行禮。

“怎么一天不見姑娘……門主想見您呢?!闭販Y拱手行禮做罷,笑著說。

驀子欺匿匿眼睛,笑道:“等我一下?!?

驀子欺回去把碎片放入懷里,跟著肇淵去了正山堂。

這次前來,顯然沒有回來時那次心境不安,反而鎮定自若些,畢竟路岌山八成也不會再過問,最多也是和她談論如何再次拜訪。

其實這也是個難題。

驀子欺走到正案前,跪坐下來,看著對面的路岌山。

“一直在休息嗎?”路岌山抬眼看向驀子欺。

“嗯。”驀子欺歪歪頭,道。

路岌山點點頭,垂下眼瞼,看向茶杯里的茶水:“對于花疑的事,我們查到了一點端倪?!?

路岌山話音剛落,就見驀子欺一機靈,突然想起什么,立刻道:“花承果然不是花疑的哥哥?!?

路岌山明白驀子欺說的哪個花承,也知道這個“果然”是什么意思。

他點點頭,“嘶”了一聲,陷入困惑:“假設主謀是花承,那他根本騙不過花疑,如何來和她商議呢?如果他和花疑串通好的,那為什么花疑這個時候要回玄機署,不是自己暴露花承不是花承呢?”

驀子欺撓撓頭,顯然是覺得在聽路岌山在說天書。

路岌山看驀子欺什么都不知道,就一五一十的告訴她了。

驀子欺顯得驚訝不已,明顯和聽到這以后鎮定自若的路岌山不同。她斟酌著詞語,問:“難不成,沒有懷疑對象?”

“……”路岌山沒有回答,只輕輕的搖搖頭。

驀子欺抿抿嘴唇,剛張開嘴:“那個……”

正這時,門外從十一殿火速跑來一個弟子。來到門前整整衣服,正正發冠,在門口拱手:“十一殿急令?!?

“進?!甭丰桨蜒劬尿囎悠凵砩弦频介T前。

門外弟子彎彎腰,脫了鞋揣著手疾步走進來,直接跪在驀子欺身后,驀子欺看他跪下時,幾乎是如木偶一般彎曲偃木下肢,流暢又僵硬。

“酉時三刻,路遲白殿主逝世?!?

門外的風驟然變大,把門掛的在推拉隔斷里來回晃蕩。門外的侍徒看了一眼屋內,把門關上了。

路遲白從地牢里放出來之后,就開始生病,病從肺里出來,整日咳嗽,頭昏腦漲,站不起身,下不了榻。

天天到夜里發夢魘,總是夢見路晚清,總覺著她要來索自己的命。

后來潛孑的死訊傳來,她更是睡不安寧,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潛孑與路晚清在自己面前廝殺,一滴一滴,一片一片的血濺到自己身上,自己臉上,接著這兩個人就血肉模糊的來殺她,把她亂劍砍死。

就在這日酉時,她終于從夢魘里醒過來,垂心疾首的哭喊:“原來我錯了!”她若是能明白,她的嘴從來沒幫過她,反而一直在害她,說不定她還能巧言令色的勸回路武坤,勸回路晚清。換個更好的詞,便是苦口婆心的勸回。

她和她姐姐一樣,都明白的太晚。

卻也不算是明白。都是只差捅破那層大徹大悟的紙一寸,就撒手人寰了。

最后她從嘴里吐出一口黑血,倒在了床邊。

“能不能,叫我再見一面路岌山……”

驀子欺驚訝的張著嘴,回頭看向路岌山。

路岌山眼睛里顯露出驚訝和悲涼兩種神色,他眉頭緊皺,俊秀的眉宇間縈繞著一股寒涼之氣始終不散。

那弟子退去后,驀子欺低低頭,決定把話還先咽回肚子。

“……”驀子欺剛要說話,又覺著不恰當,就閉上了嘴。

“啞巴……”路岌山看著驀子欺,之后又把眼睛移開:“我會不會……做錯了?”

驀子欺看著路岌山,搖搖頭。

“我不知道?!彬囎悠鄞鸷螅o接著說:“但是,我覺得對錯不重要,今日一切,可能都是蒼天所賜,日后的撥云見日,也總會到來。”

肇淵也立刻接住話:“驀姑娘說的對。門主都是為了千山門,為了流火閣,難有完全之局,門主已經盡了全力,十一殿的恩怨,算是結尾了?!?

路岌山無奈的嘆口氣,站起身,慢慢走到門口,推開門,風已經迅速退去,雪花卻比方才要大了,地上已經有了薄薄一層的雪色,估摸著明日就要厚厚的一層了。

驀子欺低低頭,心里愈發不是滋味,她什么都說不上,什么都不能說,她不能把已經揣在懷里的碎片拿出來給他,這絕對不是正確的時機。

她伸出手,遲疑了一下,卻還是把手放在了他手掌間。

她看著他扭過來頭,眉目間縈繞著的寒氣慢慢溶釋,化成一枝吐露淡淡芳香的梨花慢慢綻開在他的眸子里。手心逐漸傳來一股極其有魅力的暖意,她宛若再次想起那夜燈火,他站在遠處,遠遠的佇立,修長的身影遠遠的伸向她,把她拽入他眼里的深淵。

他能看見她,再遠也能看見她。

就像現在,他慢慢松開緊皺的眉毛,看著朝他抬起眼睛的她。

“我知道你心里難過。”驀子欺輕輕言。

到了亥時,驀子欺才離開正山堂。

她進了屋子關上門,舒了老長一口氣。走到案后坐下,掏出碎片,看著那一張連著一張的折子。

真是個害人的東西。她沒有再將它像寶貝一樣揣在懷里,若是能消失也好,就這么沒了,等她一覺醒來,發現桌子上已經沒有那塊碎片,就好了。

路遲白突然離世,叫驀子欺也實在感嘆世事無常,但她感嘆不到的,就是這些人的離世,都是變化無窮中的意料之中。

一切都是一個“贖”。

潛孑害死路晚清,她要抵命,路遲白害死他二人,她要抵命,路鵑害死潛孑,她也要抵命。此外還有種種無法列舉的贖罪。

不是所有惡報都會降臨在人們頭上,但是一旦有了害人之心,就會墜入魔道,墜入魔道,就會有報應。

俠路難走,但唯有仗義忠情之外,還要信一句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當然又要信一句,蒼天有眼。

驀子欺嘆口氣,突然想起周閱的頭七她也沒去,就決定明日先去墓前看看。

第二日清晨,她去了秦顥的房間,叫他帶自己去周閱的墓地。

“我還以為你忘了?!鼻仡椬咴谇懊?,往山林深處走去。

“我知道你沒埋千哀崗?!彬囎悠垡贿呎f,一邊看著林子周圍。

地上的雪不如人愿,依舊是薄薄的一層,似乎是后半夜下的小了,才會如此。

秦顥沒有再說話,帶著驀子欺繼續往前走。

一直走到不知有多深的地方,才看到遠處立起一個墓碑。

碑上刻著幾個紅字:周氏烈女閱。

驀子欺蹲下身,細細的撫摸過每一撇每一捺。

驀子欺扭頭問秦顥:“這是你刻的?”

秦顥點點頭,問:“怎么了?”

驀子欺笑笑:“少了行字。”

“啊?”秦顥奇怪的撓撓頭。

驀子欺沒有回答他,而是轉而問他:“你不是喜歡阿閱嗎?”

“啊?”秦顥臉頰瞬間燒起來,一直燒到耳朵根來。

“你怎么……”秦顥正要反駁時,轉而改變了問題:“你怎么知道的?”

“這種事,還有什么知道不知道?!彬囎悠坌πΓ粗荛喌膲災梗骸盀槭裁词峭翂??”

“阿閱在墓穴里,肯定會困住,可不行?!鼻仡椥π?。

“……”驀子欺沒有說話,就看著碑文:“你少刻一行字,秦氏妻周氏閱?!?

秦顥看向落了一層雪的石碑,走上前,把上面的雪掃開,眼底的憂傷緩緩溢出眼眶。

幸虧有輪回,才能叫我再遇見她。

路岌山一大早就來到了正山堂,坐了一會兒,想起昨日驀子欺本來要和他說事情,卻被突如其來的事情給打斷,就想著今日會不會來跟他說。

可左等右等也沒等到她,就覺得奇怪起來。

又坐了一刻鐘,就起身往景遠堂去了。

他到了景遠堂門前,敲了兩聲門,見沒人回應,就覺得奇怪,這都什么時辰了?

于是他推開門,打打雪,脫了鞋走了進去。

左右四處看了一下,發現并沒有人在屋里。

一邊轉身要離開,一邊心下覺得奇怪。這么早去哪了?

風掠過他的衣袂,往屋里盤旋著刮去。

路岌山慢慢回過頭,看向桌案上那靜靜放著的一本破折子。

門外的風呼呼叫,雪也驟然變大,鵝毛大的雪花從天上呼嘯著卷下來,平鋪到地上,很快,踩在腳下就開始咔呲咔呲的響著冰渣子迸裂的聲音。

驀子欺走進正山堂,肇淵領著她往前走。

她拍拍身上的雪,跪坐下來,見到肇淵躲在一旁,用鏟子翻搗著火爐里的碳火。

“怎么了?”驀子欺搓搓手,把手放在膝蓋上。

路岌山拿起一個茶杯,倒上一杯熱騰騰的茶,往驀子欺眼前推:“去哪了?”他的語氣稀松平常,與往日相同。卻又不似往日。

驀子欺并未察覺異樣,道:“我和秦顥,去看周閱的墓了。她頭七我就沒去看她?!?

路岌山點點頭:“喝點茶?!?

驀子欺端起茶杯,熱乎乎的滋味從瓷杯里透出來,然后喝了兩口茶,又放到了桌子上。

“你之前,是要和我說什么的?”

路岌山的語氣很平淡,幾乎要泯滅到風聲里。肇淵察覺了,就立刻站起身,悄無聲息的要去關門。

路岌山看見了他的舉動,立刻喝道:“不要關門!”

冷風可以讓人保持清醒。

驀子欺微微皺皺眉頭,回頭看肇淵,就見他拱手一禮,邁步回來。

“我要說……”驀子欺不露心思,不敢叫表情有任何變化,但還是心虛的斜開眼睛,不敢看路岌山:“的事就是要去看周閱,后來,沒能告訴你?!?

路岌山輕輕張嘴笑笑:“是嗎?”

“我剛剛去景遠堂找你了?!?

他給自己也倒了杯茶。

驀子欺覺察到風特別大,雪也在往屋里刮來,整個屋里的簾帷都在隨風飄揚著,就連劍柜上的劍也在微微戰栗著,以及路岌山劍上的玉穗,還有潛孑劍上的流蘇,都在顫抖著。

“……”驀子欺沒有回答,只搓搓凍的很涼的胳膊,看向一直被風吹亂陣腳的爐煙,黑色發著火色的炭灰往空中飛著,一直往房頂沖去,喧囂著想要沖破房梁往天穹去。

它要滅了。

路岌山從袖子里掏出萬戶圖碎片,那塊極其重要的碎片。

“那,你明明拿到了碎片,為什么不告訴我?”路岌山眼睛里刮著極其喧囂的風,如同門外將要把正山堂刮的坍塌的風,里面還有冷冰寒雪,幾乎是多少年的寒雪積攢,在此刻突然崩塌的烏云。

可他并沒有發怒,就如同沒有發怒。

驀子欺看著路岌山用手把萬戶圖碎片推到她面前……

“后面的宗譜上,為什么沒有我的名字?”

他果然沒有辜負所有人的恐懼,那么聰明,微微多看一眼,便得知了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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