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有才下班出辦公樓正碰上張覃武。張覃武笑嘻嘻將他拉到邊上,道:“王小芳的工作,我做通了,她想上班了,聽說檔案室正好缺個人,你給安排下。”張覃武這指令性口氣讓孫有才難以接受,他心中一百個不愿意但孫有才還是應承著點點頭。
晚上孫有才特意讓老伴準備了一餐‘四川火鍋’。孫有才認為,火鍋的吃法隨便,隨意,讓人感到一種親切,有一種同聚同享同樂的氛圍,甚至可以吃出一派酣暢淋漓的感覺,聊天可以聊得更有情趣。孫有才親自下廚協助老伴。孫有才和徐斌在濱海一起生活了近兩個月,知道徐斌喜食的飯菜是以清淡為主,故準備的菜品、蘸料處處考慮清淡但又不能乏味。
老倆口正忙,聽見敲門聲,孫有才忙去開門,敲門的卻是一女青年,手中拎著一提袋。
“孫部長您好,我是三車間的楊苦花,來看望您。”楊苦花靦婰中含幾分羞澀,雙腿并攏,規規矩矩的直立。孫有才見狀,還真不好意思將其拒之門外便側身讓進了楊苦花。
楊苦花進門怯生生將兩瓶酒放到了五屜柜上。
“這可不行,我從不收禮,你必須拿回去。”孫有才表情嚴肅,一口拒絕。
“孫部長,整個廠子里的領導,我第一個認識的您,您待人親切,是我們的長輩,我送您酒是應該的,您可不能這樣見外。”楊苦花說著早已想好的詞。
“你叫楊……”
“楊苦花。”
“楊苦花,你要不把酒拿走,明天我就送你們車間去。”孫有才說著,加重了語氣。
楊苦花聽孫有才如此說,心里難受,眼淚差一點就要掉下來。
孫有才見楊苦花眼角帶淚,說:“你究竟有什么事。”
楊苦花小聲喃喃道:“我身體不行,愛低燒,腿關節疼,能不能給我調個工作。”
“廠里犯胳膊、腿疼的人,這么多,肯定調不了。”孫有才一口回絕。
“孫部長,我求您了。”楊苦花極力想爭取。
“你有什么想法,找你們車間領導說,找我沒有用,我不會接待你的。這酒你趕緊拿走。”孫有才將楊苦花的話堵得死死的,毫沒有周旋的余地。孫有才老伴配合地將酒塞到楊苦花的懷里。楊苦花見孫有才一臉的嚴肅,真不知孫有才還會說出什么難聽的,無奈拎起酒悻悻走出門外,正碰上徐斌。楊苦花低下頭匆匆走了。
徐斌如約而至一見菜品就知道孫有才進行了認真準備,心里過意不去,道:“我不愿意到家來就是怕給你添麻煩。”
“麻煩什么呀,最簡單的就是吃火鍋了,你不來我們也得吃飯呀。”此時正是雨季,整天陰雨連綿的天無三日晴,濕氣很重,吃火鍋還真是不錯的選擇。外面下著小雨,屋里吃著火鍋,確是很愜意。
“老徐,今天破破例,喝點酒。”
“我不喝,你喝吧,我還是來點茶吧。”
孫有才也不強勸,酒杯也給徐斌備上了,茶也給徐斌倒上了。完全顯現著招待老朋友的做派,很隨意,很隨便。
“嫂子怎么不一起吃呀。”徐斌說。
“我吃過了,你們快吃吧。”孫有才老伴說著,躲一邊忙活去了。
孫有才,徐斌倆人邊吃邊聊,打開了話匣子。
“老孫,我真羨慕你們這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徐斌羨慕之情溢于言表。
孫有才對徐斌這說法很是贊同,兒子結束了下鄉生活來廠團聚了,老伴也參加了工作。一家人確是其樂融融。孫有才抿了一口小酒,道:“是啊,我們一家人和廠子綁在一塊了。”話說到此孫有才的情感是復雜的。
“可廠里老人也不都和你一樣。單身的,沒遷戶口的也不少,看來各有各的考慮,這個問題你怎么看。”徐斌端起茶杯,望著孫有才的眼睛,問道。
這個問題,孫有才還真不好回答。沒遷戶口,沒帶家屬的,還真給人一種不穩定感,但這牽扯到廠里的主要領導,不能隨便亂說。便道:“沒遷來的,也許哪天就遷來了。啊,喝茶,喝茶。”孫有才說著端起自己的酒杯,跟徐斌的茶杯碰了一下,避開了徐斌的話鋒。
“關鍵是廠里正考慮干部隊伍建設,總要有個長遠考慮呀。”徐斌心中擔憂,語氣也自然就帶出來了。
孫有才明白徐斌的語意,沉吟一下道:“老人中有拉家帶口的,也有單身的,業務水平也是有高有低但必竟都是跋涉好幾千里,從繁華大城市來到了這山里。你給的待遇、職位,總不能比人家在濱海時還低吧。所以老人在現有崗位上只能上,不能下。這就是我的看法。”孫有才一改說話模棱兩可的方式,變的很肯定,沒有絲毫的猶豫,似乎成了哪一方的代言人。
“那對廠子的發展前景有沒有影響,你怎么看。”徐斌聽孫有才說的斬釘截鐵便進一步問道。
“徐斌呀,你放心。國家給了咱這么多的地,投了數億的資金,如果有一天真的開戰了,讓咱們無論是生產槍還是生產炮,我想咱們每個人都會拼出去,沒有一個孬種。要是和平局面打不起來,這廠的資產,咱們就是坐著吃,十年八年的也吃不完呀,何況咱也不是坐著吃的人呀,總要干點事吧。所以對前景你一點也不要擔心。起嗎這廠子在咱們退休之前,黃不了。”孫有才胸有成竹,充滿自信,似乎竭力要把自己這種孫式的自信傳染給徐斌。
“年青干部的提拔使用呢”徐斌喝了一口茶,緩緩的又問道。
“年青人嘛,首先在年齡上有優勢,讓他們多鍛煉鍛煉,不著急。”孫有才聳聳肩,一幅胸懷百萬兵的自信模樣。
“企業的接班人不及時培養,一旦出現斷代,那廠子可就損失大了。”徐斌見孫有才無所畏的樣子,著實有點著急。
孫有才見徐斌對培養接班人問題挺認真,便抿了一口小酒,道:“要是冠冕堂皇地談培養革命接班人問題,咱們不在這里談,明天去辦公室談。你聽聽我的高調,我還是會唱的。”
“我就是想聽你真話嘛。”徐斌說。
孫有才對培養企業接班人自有他的考慮,他認為培養接班人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接班人既要照顧到老一代的利益,又要開展好日后的工作,這一點自古如此,概莫能外,這也是古代君王立儲往往帶著血腥的關鍵原因。孫有才話鋒一轉,道:“我聽到有幾個單位,培養青年干部挺有意思,班子里配一名年青干部管管后勤或是其它閑事,裝裝門面,就是進不了權力核心。”孫有才看著酒杯,避開徐斌的眼睛,說完,如釋重負般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徐斌聽罷孫有才的一席話,心中苦澀,道:“孫部長,干部隊伍的建設我們絕不能掉以輕心啊,偉人說過,正確的政治路線確定之后,干部就是決定的因素。干部隊伍建設關系到我們企業的生死存亡啊。也決不能以企業‘黃不了’為滿足啊!無論如何我們也應當將我廠建成現代化大企業,讓它屹立在楚江之畔,我們的產品不僅要走向全國,還要走向全世界。”
“老徐,我是沒拿你當外人,才跟你推心置腑,我的意見是老人的利益還是要維護的。當然這必竟是在家里,聊得都是酒話,如果是在辦公室,高調我也是會唱的。當然了我說的對不對的,你權當酒話聽。”孫有才見徐斌認真起來,心中有些不快。
徐斌心里清楚,庸者下,能者上,貪腐者下,有德者上企業才能發展,才能鞏固以公有制為基礎的社會主義經濟,才能符合絕大多數職工的利益。我們黨的初衷就是為人民服務,為絕大多數人服務,如果做不到這一點,我們黨的一切工作和努力都會變的毫無意義。絕對不能為了少數人的既得利益而固化權力,那樣做終會被人民群眾所拋棄的。徐斌道:“老孫,我希望等你酒醒了,你將廠子的前途大計,認真思考一番,尤其是在干部隊伍建設這類大事上,咱們可不能糊涂啊,哪天我還要找你聊。”孫有才聽徐斌言罷沉默不語,徐斌也不想再聊了。這頓火鍋沒有聊出默契,反而是郁郁而散。
徐斌回到宿舍見妻子正在默默的垂淚,徐斌立即調整精神道:“你看你,這么大的人了,還多愁善感的,這會傷身體的。”他說著用手為妻子抹去眼淚又為妻子倒了一杯水遞到她手上。妻子望望徐斌,埋怨道:“你看看你的臉色,你白天干不完,晚上還要干,你不要命了。”
徐斌感覺腦袋里亂糟糟的發沉,好歹洗洗便倚在床上休息。他感覺自己迷迷糊糊的似走在沼澤里,兩腳陷進了淤泥,每邁一步都要費很大的力氣,越走越吃力,漸漸的感覺拔不出腿來。徐斌著急了,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爬雪山,過草地,缺衣少穿,食不果腹,那是何等的艱難,都過來了,我怎么在區區泥地里就走不動呢?徐斌越想越急,急出了一身汗,驚醒了,原來這么一會兒的功夫,他做了一個夢。
徐斌再也睡不著,披衣下床站到窗前,他望著深空里的北斗星,思緒萬千。現在一些人為了既得利益而固化權力不考慮國家、企業的長遠發展,不考慮大多數職工的利益,這不行。徐斌默默地從書架上取出黨章、憲法,心中暗道,絕不能將它們束之高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