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抉擇預演
- 風月稀疏白發(fā)尾
- 公子迷茫
- 4354字
- 2024-05-17 21:10:56
“宋小師妹?”有人在不遠處偷偷喚著我,身影隱藏在暗處里若隱若現(xiàn)。
我好奇望了過去,便見江玉青正很興奮地朝我拼命招手示意,身后跟著江逸。江逸一臉無奈地看了看我,再看了著他的師妹,一言不發(fā)地站在了一旁。
“江師姐,江師兄,你們站在這里干什么?”我回頭望著來路,還好寧瀛川和東皇裘他們的身影已經(jīng)瞧不見了,這大概是回去了吧。
“走,去我那里說說話。”江玉青不由分說地拉起我的手,拽著我快速地往縹緲峰的住所拐了過去。她一邊走拖著我走一邊不住地拿眼瞧我,等進了她的屋子,把我一把按坐在桌旁,終于憋不住地道:“你剛剛在那邊練的是什么?是你的寒梅令嗎?”
我窘然,沒有想到自己不過是一時興起,居然也被他們兩個給看個正著。這其中還有一個狂熱的武癡的江玉青。
我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江玉青,又偷偷朝江逸瞟了一眼求助,才謹慎地點了點頭。
江玉青一手就搭了過來,拍在我的肩膀上,皺著眉頭,語氣重重地問道:“你,江師姐我,雖然其他不行,但在刀劍上,自信還是有幾分多年的研究。研究刀,那是我的武器,我縹緲峰之刀的份量,你應該懂的吧?研究劍,那是敵人的武器,尤其是珉宗的劍,也算是天下劍鋒所向之處了吧?我雖還沒有機會真正挑下華少卿,但我還是能與他對打上百招而不敗的。但我今晚瞧著你的劍意竟然覺得若明若暗,若上若下,極南極北,極左極右。因此想要問你一句:你今日的心境可是有受什么影響才如此震蕩難平?你可有什么郁結之事囤在心中難以消解?若有,師姐我?guī)湍悖 ?
我瞧了她一眼,心間灑然。這劍舞,寧瀛川瞧著高興,江玉青倒是瞧著發(fā)愁。我呢?我摸了摸腰間的銀闕,暗自問道:銀闕你覺得如何?
“雖說你最后是收手自持,上中下三部劍意也算起承轉合,終歸一處。但我記得你使過匕首跟華孔雀對打,還和千秋閣的右副使對戰(zhàn)過,我見過你那時候的劍意。可現(xiàn)在細細想著,你的軟劍與你昔日的匕首,兩相劍意居然截然相反,除了中段有些影子,其他幾乎是另承曲調。我們修刀者從來講究一心一用,積微成著。這樣自己的刀鋒才能來去自由,蕩漾胸中,容于天地。但你,”江玉青幾乎是貼著我,望著我的眼睛,沉下臉思索著,一臉嚴肅地措辭道,“梅花當是開在冬日,可你卻硬生生讓其在夏日暖融中綻放。你最后與你的軟劍共舞的模樣,有點,有點,有點像極了與千秋閣對打的那一場時沈風對你使出殺招的模樣,那一劍,你可還記得?”
我悚然一驚,干巴巴地問道:“什么?”
那場最后發(fā)生了什么,我早已不記得了。或者說,我只知道自己敗了。但后來從未回想過那時候發(fā)生了什么。
“你執(zhí)軟劍,她握環(huán)刀。你有寒梅令,她有九章行。寒梅令以極寒之梅而生,九章行憑春日桃花而出。可沈風是把桃花開在酷寒,所以當初與你對戰(zhàn)上,即便使出七分全力,也壓制不了你一心一意的雪中梅花之意,最后只能用花月宛然之境逼你入了幻境而痛下殺手。可你今日卻把梅花落在了極暑,雖說這或許是你另外悟出的意境,但我見著心里總是不痛快。春夏秋冬是萬物生機之規(guī)律,你逆規(guī)律而走,豈不是在與萬物相克?你這梅花死的冤枉。”江玉青說得直接,抓住我的手,語重心長道,“你的丹田里可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
我看著她慎重其事的表情,搖了搖頭。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描述什么。我把梅花落在了極暑之節(jié)了嗎?
“劍舞之前,劍舞之時,劍舞之后,包括此時此刻。你細細回想一下,也都沒有什么與往日不同之處嗎?”江玉青皺起了眉頭,握住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小師妹,你要么真的是天賦異常而另成功法新意,要么你這是有走火入魔之兆啊!”
她的話音就像一盆涼水從頭到腳直灌而下,給我來了一個透心涼。
江逸拍了拍江玉青的手臂,在旁邊道了一聲:“師妹,莫要胡說八道。”
江玉青充耳未聞,只是緊緊地抓著我,道:“搖擺不定,陰晴不明,是非不分。師兄,這樣的心境若是放任不管,真的是會出大事的。”
“看宋小師妹的劍舞的,除了你我,另外還有城青殿的寧瀛川,寧主教在場。有他這種見多識廣的老前輩親眼見過,怎么會任由小輩涉入險境呢?而且我們都瞧見他還親自遞出了道緣囊,這便是對宋小師妹的心法新成的欣賞和肯定。”江逸寬慰道,“師妹,你別嚇著了宋小師妹了。”
江玉青聽了自家?guī)熜值脑挘读算叮怕厮砷_了握緊握的手,默然不語。
寧瀛川,城青殿的半個當家人,是修行大家里為數(shù)不多能一致認可的人才。
我想起了師父曾親自上前檢查過玉安生的道緣囊,師父當時朝囊里看的是什么?便朝江逸問道:“江師兄可曾見過玉安生的劍?”
江逸搖了搖頭,道:“他是從外場殺進來的,我一場都沒瞧著。”
“那沈風可曾有拿到過城青殿的道緣囊?”我又問道。
“不知。”江逸搖了搖頭,問道,“怎么了?”
玉安生是從散修的外場擂臺上一劍劍挑到內場,而江逸和我一樣都是一開始就站在內場上。而沈風她不是第一次參加令英會了,寧瀛川應該見過她很多次。如果像今晚這樣就能拿到道緣囊的話,那沈風是不是早就已經(jīng)拿過了?或是如同今晚,寧瀛川獨自給過了她?
城青殿的道緣囊到底看上的是什么?給的又是什么?
我瞧著江青玉在一旁一言不發(fā),伸手拉過眼前這個明朗的女孩,問道:“江師姐是不是曾經(jīng)見過有過與我一樣劍意的人?”
江玉青握緊了我的手,慎重地點了點頭。
我看著她安慰道:“師姐今日的囑咐,丹雅一定牢牢記在心上。我確實有一件事情在心中反復不定,無法立刻做出抉擇。大概便是因此才會如此舉棋不定,劍意才會如此反常。若不是師姐囑咐,我怕都沒明白著其中的意境。”
江青玉看著我,關切地問道:“很重要的事嗎?”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對修行而言,它無足輕重;但究其淵源,它至關重要。”
“我知道你。有一次我路過我大師姑的院子的時候,不知為何就瞧上了她院中樹上的果子,長得清脆可愛,我肚中并不饑餓,但當時就是差點流口水了。但因是大師姑的地方,她人不在。我又趕著替師父送劍,便只能匆匆走了。但我去的路上念著那顆果子,回來的路上也念著那顆果子。到了自己房中還輾轉反側總是睡不著。”江青玉拍了一把桌子,站了起來,一錘定音地道,“后來我實在等不及大師姑回來,只匆匆翻床下來給她寫了一封信后,我就直接翻墻而出連夜把它摘了下來。說實話,拿在手心的時候,我滿心歡足。但咬下第一口的時候,突然就覺得平淡無奇,它就是一顆果子罷了。我當時坐在枝頭看著其他的果子就在想,第一眼的時候明明伸手就夠得到,為何我不在一開始就嘗一嘗?為何不早一點吃了它?如此,我也不用那么累地一直念著它了。”
我聽著這話,心里動了動。
“你可明白?”江青玉又拉了拉我,耐心地問道。
“師姐道心明坦蕩,丹雅真的羨慕。”我點了點頭,發(fā)自真心地道,“明白了。”
我是真的羨慕能夠如此直抒胸臆、率性自然的人。可我不行,我早已有了我的道心,而我道心走不出這種大開大闔的上上境界。
“千羽谷主淡然開闊,功法大成。”江青玉直言道,“你作為他的首徒,必然有壓力。但人各有志,你無需太在意這些表現(xiàn)。”
“嗯,”我也安慰她道,“師姐不用擔心我。我會靜下心來好好地想一想。”
江青玉搖了搖頭,道:“你沒明白我的意思。你既然已經(jīng)入了修行這扇門,你也很清楚該走哪一條道。但現(xiàn)在雖有另外一條道讓你惦念了起來。我的想法是,那你可以去那另一條道上走一走試一試。只有試過了,或許才會真正放下心來,另有成就。”
我握緊了自己的手心,緊張地問道:“若是試過后,回不了頭,走不回來,怎么辦?”
“修行雖然確實像是在搭建一座高塔,但不是只要塔起,就那么高高在上就行了。”江青玉輕輕地拍了拍我的拳頭,寬聲道,“樓起樓塌,人間富貴如此,我們修行更是如此。況且每一座新的高樓不都是從廢墟里的一磚一瓦建起來的嗎?平地而起的高樓,和廢墟而起的高樓,又有什么不同?山不辭土,故能成高。海不辭水,故能成其深。你又在怕什么?”
我看著她不確定地問道:“師姐,可有從頭來過?”
“沒有。”江青玉認真地看著我,堅定地道,“但我一直在等著那一刻的到來。所有修行之人其實都會在等那樣一刻,是死,是活,是重生,是滅絕。那都是我們必然會要面對的抉擇。”
我的心一顫,脫口而出:“那如果踏上另一條路后,就是再也無法回頭?就是再也建不起來呢?或者是再也沒有辦法建得很高,建得讓自己能夠真正的滿意呢?那該如何?”
“如果是我的道,”江青玉看著我,肅著臉,一字一字句地道,“竭盡全力,誓死不悔。”
我瞥眼見江逸的小拇指狠狠地抽動了一下。
“修行之身本該無念。只要一念起,便會身纏千千結,因果之力更會層層疊繞撲漫而來,一步踏錯,九死一生,身消魂滅。”我頓了頓,咬牙道,“若你死不了,可累得你身邊的人都死了。那該如何?”
江青玉頓住,看著我,眸色轉深。
我面無表情地任她盯著,心無旁騖地狠狠按住我的兩只掌心,它們突然痛得我要發(fā)瘋。
“若有那事,”江逸在旁,看著江青玉,笑了笑,溫聲道,“我不會怨師妹。那也是我的道。”
江青玉轉頭看著江逸有一瞬的呆愣,可又忽然想起什么,朝他一笑,轉而看著我,道:“這是我們的道!”
這笑容燦若明霞,刺得我心下惶惶。
“死了,就真的沒了。”我把手心按在膝蓋骨上磨著緩解搖頭,搖著頭,不妥協(xié)地道,“真的就什么都沒了。”
“小師妹,這漫漫修行之路里,你我皆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江逸如初次見面時那般灑脫自得地道,“你我不會是第一個死的,也不是最后一個死的。與我和師妹而言,人生能求一句:誓死不悔,也是一種圓滿。”
我看著他們兩個,如同看到了當年的那一聲聲的“人生于世,愿賭服輸。”
就像阿爹和阿娘。
就像祖父和長姐。
連周南西郊也不在了。
難道也是一種圓滿?
我不想入局。
我不安地騰地一聲站了起來,心下戚戚。
我不能入局。
一雙手繞了過來,懷抱溫柔地環(huán)著我。我聽到江青玉的聲音在我的耳邊輕輕地響了起來,她在說:“小師妹,別怕。”
我雙手掩住臉上的濕意,咬緊牙關。
“都在,都在的。”江青玉的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背,哄聲道,“別怕。”
“師姐~~~師叔派了人來說。。。”門外傳來一聲柔軟稚嫩的呼聲,呼聲遠遠傳來,戛然而止,只剩斷斷續(xù)續(xù)地道,“呃呃呃,師,師,師哥,有,有,有客人啊?”
“咋咋呼呼,一點都沒規(guī)矩。”江逸板著臉低聲訓斥,把人攔在門外細細問著。
我掙開了江青玉的雙手,垂著眼,冷靜了下來。
江青玉看著我,難得長嘆了一聲,柔著聲音,輕聲道:“小師妹,我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事情。但天下生靈尚且需要依存天地之力而行,何況我們?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獨自背在自己一個人的身上,因果難辨,常擾道心。唯有自然,方顯大道。”
我點了點頭,悶聲道:“多謝師姐,那我先回去了。”
江青玉拉著我的手不放,張了張口,默了默,道:“下次我再跟你說說其他的事情,好不好?就我們兩個人。”
我看著她一臉的擔心,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江青玉看此,莞爾一笑道:“師叔該是讓我和師兄兩個人一起去議事廳協(xié)辦四國之約的事宜,等過幾日忙完,我就去找你比試。這次你可要用盡全力跟我打一場,不準偷偷放水了。”
我看著她也微微含笑,點了點頭,抽身逃跑似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