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睜開了眼睛,淚痕的印跡已經淡了。
她的目光望向了一望無垠的天空,太陽正發出溫暖的光源,滋潤著萬物,給予它們所需要的。她又望了望四周,一切都沒有改變,七彩斑斕的花兒們擁簇著她與它們的王,它們的新王。
女孩的心不僅一陣絞痛。花已經離她而去了,與爺爺一樣化作了天邊上的星星,只能永恒的凝望,如同月一樣在注視著她,而不能夠再次體會到指尖劃過的觸感。是因為自己無能為力嗎?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的死去,什么也做不了。
雪已經融化了。少女沉默。她知道遲早會有這么一天的,雪融化了,大地回暖,陽光再一次籠罩,萬物開始了生機勃勃的發芽與成長。
她心中是有不舍的,對于雪。雖然它把爺爺埋葬于大雪之中,讓自己失去了溫暖的家,讓自己做出這樣的選擇,走出叢林,走到如今。可她早已原諒了雪,并成為了她的朋友。
她一直想開口向它說謝謝的。
謝謝它能夠為了他們做出這樣的選擇。
謝謝它陪伴自己走到了今天。
也謝謝它給自己看到了雪,與以往不同的白色世界。這樣的世界,其實并不單調。她一直沒說。
她多想向它說一聲謝謝,在冬天與春天的交際之處,雪融化的那天,她想等著最后說出來的。可夢醒之際,她自己也不知為何到了這個不知名的山谷。這個世界已經完全變了樣,熟悉而又陌生。
她很后悔自己為什么不提早說出來,只不過一句謝謝就這么難嗎?雪悄無聲息的離去,化作滾滾而來,從山澗流下的溪水,是它,又不是它。形式變了,無論如何,她再也不能向雪說出謝謝兩字了。
但流水淙淙,過往即逝。
“雪,謝謝你。”她的眼睛微微紅了起來。
她沒有拐杖了。爺爺為她而做的拐杖不知遺落何方。然而她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冥冥中像是有一種力量在守護她,支持她。
少女抖了抖依舊穿著的白裙,然后站了起來。非常的輕巧與靈便,似乎沒用上多大的力就站了起來,如此的輕松與隨意。她以為自己還要像以前一樣掙扎,不斷的嘗試最終得不到回應,以為自己不過是又一次的徒勞無功。然而,她的嘗試沒有白費。
她的雙腿已經完全恢復了知覺,她向前踢了踢,又在地上蹬了蹬,最終能完全的肯定自己已經完全的恢復了知覺。
是因為什么?少女錯愕的同時不禁思考,回憶起腦海中的那朵即將凋謝的七色花,不失優雅,高潔,絕美。它似乎在朝她笑,仿佛是聽見花充滿了鼓勵與支持的言語,笑著告訴她,一定要走下去。
她的眼淚終于忍不住,再一次的翻滾而出。她頓時記起,明白了這一切。七色花將它剩余的力量全部給了她,注入到了她的身體里,使得雙腿能夠重新恢復知覺,并且更加的優美,高雅,與她身上的白裙相得益彰。她終于可以再一次的行走。
她立于花海之中,如同一朵白蓮花在微微綻放出她獨特的美麗。曾以為這一天不會到來,也曾以為自己將要撐著兩根拐杖走下去,憑著不畏前路風雨,道路艱阻的意志走下去,但誰也不知道叢林外的世界有多大。
“花,謝謝你。”她再次擦干眼淚,盯著眼前的七色花,尚未綻放,卻高傲的立于萬花從中,彰顯獨屬自己的威嚴。新生的王都不懂,但對面前的這個女孩,自己卻能感知到無限的親切與柔和。
少女低下頭,輕輕地吻了吻七色花。“小家伙,我會回來看你的。”她抬頭望了望四周,這里如此的空寂,想必也不會有其他的生靈來擾亂花的延續與壯大,稍感安心。
她覺得這個冬天哭泣的次數實在太多,簡直不像一個已經成年的人。但這并不同于小孩子的眼淚,因為她能因此變得更加的勇敢與無畏,在眼淚中長大,更加成熟。其實,小孩也莫過于此啊。
哭泣并不意味著懦弱,反而能讓你更能懂得這個世界,究竟是在怎樣的運轉。
花落了,雪化了。風呢?此時她感到了未來的彷徨。現在風又如何了?它還存在嗎?如果存在,風現在會在哪里?她靜靜看著眼前尚未舒展開的七色花,還有溪邊的淙淙流水,愣神。
是在等待,天邊的月還在。
少女回憶起爺爺的話,他曾告訴過她,即便自己能活得上一千年,一萬年,對月來說亦不過是石沉大海,翻起的浪花不大不小,轉瞬即逝。無論生命怎樣的輪轉,層次與形式總不會是一成不變的。
“總有一天,我們的血脈會消散于天地間,再沒有生命能夠繼承這樣的天賦,無人與月說話,孤獨與寂寞常伴于她。月應該學會波瀾不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要她丟卻人類的情感,她便能安詳的走到最后。”
少女當時睜著懵懂無知,清澈的大眼睛盯著爺爺。她已經不記得爺爺當時的眼神,但想必也是溫和的吧。他摸了摸她的頭。
“總有一天,你什么都會明白。”
......
黑夜降臨,星辰顯現,月光接替白晝的光,撐起了黑夜里的迷茫。
月來了。
“月,究竟發生了什么?”月沉默不語,少女心中不禁焦急。
總有一天,你什么都會明白。月的心聲翻滾,夾雜著太多難以言明的情緒。少女不明白,盡管知道生與死,知道了溫暖與寒冷,知道了輪回,知道了傳承延續,知道了太多太多這個世界的真理,然而卻又更加的迷茫。明明已經走出了叢林之外,整個世界應該豁然開朗才是,就算不懂,也應該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為什么,月?風,它在哪兒?”她已經猜測到了幾分,但卻不敢肯定。風拯救了她的生命,慰藉她痛哭受傷的心靈,輕輕撫摸她的臉,一陣一陣的溫暖。彼此依靠,得以白衣飄飄,青絲拂動;得以明了溫暖與寒冷的意義,喜歡與愛的距離。
還沒有來得及,說一句謝謝啊......
她的白裙微微揚起,將她的鬢上的發絲吹亂。是風,是它在用最后的力量來證明自己還在。它似乎在笑,其中似乎還說著,我在,別擔心。
別擔心,我一直在。
“謝謝你,風。”風,悄悄散了。
她似乎感受到了風的力量正在消散。猶如退潮,不算緩慢,但也不算猛烈,卻總會留下那么一絲留念。
夢呢?少女憶起了她的夢,她一直以來做的夢。在黑夜里,月光照耀著她,指引著她;踩在柔軟的白雪上,輕輕踏著靈動的身姿;七彩斑斕的花綻放,綻出它們一生中最美的一瞬,只為她;風拂過,搖曳起蕩動著的白裙,青絲黑發。
她在跳舞。
但當風散了,花落了,雪化了,唯月光依舊罷了。這又有何用?少女即便站起來,也舞不出傳世的畫景了。現實與夢境正在重合,遠方似在呼喚,跌宕起伏的輪回,虛無在破碎,光,暗淡了。少女得接受事實,從循環往復的夢境中醒來。她已經是一名大人,不再單純。因為這是眾生的愿望。
無論如何......
不,這一切都還沒有結束。忘了輪回嗎?輪回是破滅的結束與重新的開始,但在此之前,我不想讓你們留下遺憾。雖然你們沒有后悔,但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
一道高大,充滿威嚴的聲音在少女的心中響起,讓她不禁嚇一跳。在她的記憶里,從來沒有這樣的聲音是如此具有特色的,她不可能忘記。
那么這聲音的主人會是誰呢?少女眼前畫面一轉,四方云動,突然眼前變得一片模糊,萬物生息,潮漲潮落,誕生與破滅的輪轉此刻在此顯現,讓她不禁稍微有些失神。這里是,夢?她明白了,此刻她身處何地。
在雪化之后,叢林也恢復了模樣,充滿著生機與朝氣。這里,少女記得這個地方,叢林極東之地,萬花擁簇之地。這里曾是花的地域,七色花存在的王國。冬天到來之前,花兒們都將自己的種子埋于泥土之中,覆于大雪之下。它們在等待它們的王回來重新帶領它們,重新走上繁榮的道路。這里才應該是七色花的家與天堂。
尚未綻放的七色花在此扎根,從泥土中吸取肥厚的養分,它的根與莖,它裸露在泥土之上的一切則在不斷吸收著月亮傾灑下來的光。少女不知是不是有一種錯覺,七色花含苞待放,似乎迫不及待想要綻放出它那最美的身姿。
這里是我的領域,也是你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那道威嚴的聲音又在少女的心中響起。
很驚訝是嗎?也對,這也是我的問題。少女靜靜聽著。
我是這片叢林的意志。存在這個世界上,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十幾年前,具體幾年我也不太記得清楚了。當時你爺爺帶著尚在襁褓中的你,來到了這片叢林。雖然我見過很多人類,他們其中大多貪婪。知道貪婪這個詞嗎?這與你的好奇心不同,他們的欲望充滿了破壞欲,且永無止境,所以我用我的力量將他們阻擋在叢林之外。
然而當我第一次遇見你們時,我能感受到你們的善意,只是單純的對我充滿好奇。后來我才知道,你們想進到叢林里生活。當時,我并沒有像以前一樣阻擋人類前進的步伐,沒有反對你們的進入,還為你們找到了一個最好的住處,為你們提供叢林里最好的生活資源。
事實證明我沒有錯,你們的歡聲笑語點亮了這片叢林,滋潤了我孤獨的心。因為有你們,我才能感到輕松愉快;也因你們,我才懂得,你們人類所說的溫暖。
我一直沒有嘗試與你進行對話,我很享受,同時我也很害怕失去了這樣的感覺。如果你們離開,我又要像以前一樣孤獨了。所以我將所有生靈都關在這里面,并傳出那個傳說,讓它們都對此深信不疑。
對了,你身上穿的那條白裙,也是我托它們送給你的。我就知道,你很喜歡。我也很喜歡,看你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再然后,冬天降臨,萬物枯萎凋零,我也不得不陷入了沉睡。也許是因為我太過于溺愛它們了,以至生命泛濫,失去了自然的平衡。沒有誰是能改變上天的意志的,雖然萬物凋零沉寂,但也同樣是一段全新的開始,生命生生不息,一直都是如此。我沒有什么怨言。
現在我已經想開了,我不應該限制你們的自由,但這里會你們永遠的家。你們走吧,去到外面的世界,叢林外的世界更精彩,比只留在一個地方要好得多。女孩,請你一定要謹記,無論路上有怎樣的誘惑與美麗,吸引你,讓你想要流連其中,但不要忘了你的初心。在抵達終點之前,永遠不要停下自己的腳步。
如你走出我的世界一樣。
叢林意志充滿關切與欣慰的盯著白裙少女,就像爺爺在叮囑她一樣,并無區別。月依舊,靜靜地在照耀著世間,多少年來,從未有過改變。
“謝謝你,叢林。”少女深深向它鞠了一躬,然后半跪,親吻這片土地。這是她的家,她永遠的港灣。她相信,如果她累了,倦了,叢林一定會很歡喜地迎接她的回歸,這是她永遠的依靠。她的心中斗志昂揚,因為有了堅定的后背,所以更加無畏前路與遠方。
白裙飄飄,青絲拂動,烏云似乎在重新聚攏。
“叢林......爺爺?”
我想讓你不留遺憾。
叢林感嘆的聲音回蕩在這片叢林里,激起千百回響。棲息的鳥兒們四處驚飛,流水激蕩,有生命開始了枯萎,又有新的生命開始了生長。
花兒們留下的種子開始了迅速的發芽,成長,長出誘人的花苞,含苞待放是如此迅速。當少女再一次反應過來時,她又一次處在花海的中央了。七色花與她站在一起,萬花擁簇,充滿了歡欣。
烏云密布,遠方閃過雷鳴,一絲絲蘊含著冰冷的氣息從天空中透了下來。
柔弱的風吹過少女的黑發,掀起了她那身美麗的白裙。
月亮透過黑壓壓的烏云,顯露出她獨特無比的銀色光芒,照耀在花海之上,云海之中,全世界都籠罩在月光之下。
少女此時呆呆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切,不知何時,淚花又再一次凝聚在她的雙眸,然后決堤。她的雙手微微顫抖,想要擦干臉上流下的痕跡,但怎么也止不住。
眾生的愿望都匯聚于此,從小溪匯聚成河,匯聚成江,再到望不到盡頭的海洋。這是眾生的力量,團結,充滿了溫暖,這樣的力量不能用強大來形容,因為這根本就不能被比較。
這是,來自靈魂的,發自內心的偉岸之力,來自叢林,只為少女一人,獨舞,綻放。
她慢慢展開雙手,踮起腳尖,開始優雅的旋轉。
風掀起少女的白裙,拂動她的青絲長發,和著風揚起的節奏,搖曳,吹起無憂無慮的節拍。
花兒們開始鮮艷的綻放,綻出了它們一生中最美的一刻。七彩斑斕的渲染,風帶著花瓣飛舞,環繞在少女身邊,隨著她的每一次轉動,時聚時散。
烏云里探出了白色晶瑩的雪花,紛紛灑灑地飄落,圣潔,無塵,像是錯生于紅塵之中,但卻義無反顧。風雪交加,生命們歡快地隨之而動,隨著少女的舞擺,高歌雪夜里的故事。
月光依舊,亙古長存。她沒有任何的偏袒,對萬物都一視同仁,并沒有因為總是在注視著少女而忽視了其他的生靈。月光傾灑在舞動的少女身上,似乎很平常,可平凡中更顯偉大。
她的愿望實現了。風,花,雪,月,與她,描繪出了這樣一幅隔世傳離的畫景,怎樣也忘不掉,這樣片刻的美好如果能永遠的凝結在這一瞬間,該有多好。她愿意一直舞下去,跳啊,跳,一直跳到世界的終焉,末日的盡頭,也不停歇。
但故事,總得需要尾聲。
曲終,舞畢。
過往云煙,隨風而散。
花開花落,云卷云舒。
白雪消融,四散流芳。
陰晴圓缺,唯月長存。
人影終逝,只見一道白裙清影向前走去,堅定,不容置疑。她像是走進了圓月之中,如同神話一般,嫦娥奔向了月亮,一去不返......
她是人,不是天上的仙女。上天習慣俯視蒼生,卻從不仰望,穹頂之上的漫天星空。
懲罰結束了。上天看著這一切的發生,默然。這就是所謂的愛嗎?幸福與公平,原來從不沖突。他懂得了許多,對生命也不禁多了一份肅然。
世界很大,風景很多,但叢林是你永遠的家。隱隱約約,她似乎看到爺爺在木屋門口向她招手。
少女的身影漸漸消散在了白晝與黑夜的地平線上,開始邁出了新世界的第一步。
這不是終點,而是一段全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