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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

  • A館迷案
  • 蔡明磊
  • 6021字
  • 2019-08-15 11:28:18

自殺事件的第二天,我照常去展館。遠遠望去,展館四周霧霾環繞。昨日那里有人自殺,使本不明亮的展館,更添幾分陰郁。我之所以沒有使用“恐怖”一詞,是因為我相信鬼魂已經散去了。

經理的車停在土路旁邊,一輛銀色的老款豐田皇冠,與他的氣質十分貼合,傳統本分。我想起昨日他那張白煞的臉,相信他一定嚇壞了。他是有夠倒霉的,任職期間出現兩次事故。

我進入倉庫中,看見他聳著雙肩,左手夾在雙腿間取暖,右手緊緊握著鼠標。倉庫內亮著白色的燈光,似乎是忘記關上了。他看我到來,說了一句:“來了,坐會兒。”

我聽取了建議,用力吹掉了沾在塑料凳上的灰塵,然后坐下。對話是由我發起的,首當其沖的話題便是育苗師傅的死亡方式。他說調查結果是自殺,同時感嘆師傅為何如此想不開。我接著問他是誰發現的尸體。

“和他一起工作的女助手,就是那個短發阿姨。她邊跑邊喊‘有人死了,有人死了’喊了多遍。直到看見我才說‘師傅死了,好像喝農藥了’。”他的聲音發顫。

“她特別害怕吧?”

“可不是嗎,她當時臉都嚇白了,你說有多嚇人。”我察覺到他的身子在抖動。

“哦……”

他頓了頓。

“這是我長大后,第一次近距離親眼看見死人。我也嚇壞了,緩過神來趕快打120,接著打110,生怕他又不是喝藥自殺的。”

“看來就是自殺死的嘍。”

他撅著嘴點點頭,面部肌肉緊繃了片刻,又放松下來,然后張開嘴呻吟了一下。我聽出這呻吟里包含著無奈與憂慮。而最后我的理解得到了證實,因為他說:“我的老板可能被我會氣死。”

經理的手機嗡嗡作響,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我很知趣的離開了。沒有不舍,因為我吸收了經理談論的一些育苗師傅自殺事件中他了解的細節,內心得到了滿足。

我想去自殺現場看看。盡管我時常去往那里,但卻不曾對它細致地多觀察一眼。現在它用這種方式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也是無奈。

我左右擺頭,將一切納入眼內。大抵是習慣了,他們開始對我不屑一顧了。沒準他們多愁善感,看似埋頭苦干,實則苦思昨日的駭人事件。

與育苗棚還剩幾步之距,我就被突然出現的工頭攔住了。他是從假山一角走出來的,像極了《西游記》中擁有同樣出場方式的山神。

“來了。”他露出了一排黃牙。

我點點頭。

他拍掉手上的灰,變換了站姿,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我:“你們住在首都真是享福,稀罕的東西應有盡有,游玩的地方數不勝數。”

我問他何出此言。

“昨天我和助手開車去中心區域買點兒物料、蔬菜和兩斤肉。車子在回來的路上拋錨了,我們只好推到最近的汽修店維修。真夠倒霉的。”他破口大罵了一句,“我們索性去周邊逛了逛。你別說,還挺有意思的。我們大肆揮霍了一番,吃了頓魚頭泡餅,又在一個購物廣場里耍了一會兒。等我們回到汽修店,車也修好了。感覺昨天上午過得很充實,但是回來就聽說師傅死了。哎……他怎么會死呢?你也聽說了吧,他是自殺的,不理解他為什么那么做。”

我這才想到昨日上午的確沒有看到他的身影。不過聽得出來,他對此事感到惋惜。可我不關心他對育苗師傅自殺的看法,追問他去的地方的具體位置,周邊還有哪些有趣的游覽勝地。他說初來乍到,買東西的地方是經理告訴的,他發了一個位置分享,然后他們跟著導航開過去的。他的描述很模糊,但根據我來去單位途中對周邊環境的記憶,我清楚知道他說的地方在哪里。但他似乎是很關心育苗師傅的死,對我述說師傅的日常。

“他平時挺好的,看著不像是對生活失去信心的人。他每天都把床鋪整理得完美無缺,盡管過一會兒就會落上一層灰。沒有辦法啦,在這里工作身上難免會沾上灰呀、土呀,空氣里也是。但他總能讓自己看起來很得體。”

我贊同他的說法,但也提出我的觀點。

“我也覺得他是個正常人,但沒準只是表現出來的那樣。我看過一部電影,里面有一個老頭想死,在上吊前,西裝革履,穿戴整齊。雖然結局是他沒死,但他的確有死的想法。要不是他遇到了到溫暖與愛心,說不定早就死了。”

觀點來自于一部電影。昨天夜里我在手機搜索關于自殺的電影,瀏覽器好像認為我要自殺,給我推薦了一系列讓人重拾信心的勵志電影。但我依然在其中尋找到一部片名帶有“決定去死”字眼的電影。我用移動數據下載了這部電影的低畫質版。

“你懂的真多。”

他夸贊我,我把觀看類似電影的事告訴了他。

“但師傅遇到了困惑,和別人傾訴,反而得不到理解。”他撓動不長的頭發。

“你是說公司沒有答應他的離職后的要求的事吧。”

“是的。”他皺起眉頭,“有天晚上睡覺前我們聊天,他告訴我們晚些時日離職的事。我問原因,他說子女好生相勸,建議他晚點離職,他無奈的答應了。但他卻對我說,把先前的工作量重新分給他。這件事我記得對你說過。”

“對。你是說他沒有要回那些部分。”

他搖了搖頭。

“實際上是我好言相勸,請求他別這么做,他才答應的。”

“原來是這樣呀。”我低聲說,“我想說抱歉,我錯怪他了。還以為他學‘賴皮蟲’的做法,賴在這里不走了。”

“你可太壞了。”他的笑容很僵,“不過現在我的工作量變大了,經理已經把全部的工作交給了我。所以我不能和你聊天了,活兒要干不完了。”

我和他走到靠近倉庫的木廊架下,看著他投入的工作。當然也是為了觀摩學習。他身后是一捆捆鋸成同等長度的新鮮竹桿,用來插在花盆中,供瓜果類蔬菜的藤蔓攀爬,向上生長。

下午我在去往展館的路上,發現旁邊停著一輛白色大眾牌轎車,車身側邊貼有“新聞調查”的圖標。我很清楚他們此行的目的,調查育苗師傅喝藥自殺的新奇事件。而這輛車的前方停著一輛黑色奔馳。

我拉開移動門,把力量運到右手上,以便撐起厚重的棉被簾。我用紙巾擦掉眼鏡上的霧珠,戴上后望見了最東邊的幾個人。工人沒有被告知回避,也沒有被突然殺到的記者嚇到停工,依然有條不紊的工作。但是好奇心是人天生的特點,他們會趁著進行下一步操作的時差,抬起頭看那邊發生了什么。

我經過工人們,假裝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慢慢走近采訪區。我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被記者拉過去問些我都納悶的問題。曝光在鏡頭下很有可能成為名人,而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旁邊是假山向外延伸的一部分,正好能擋住一半多的身體。我就躲藏在那里,先是假裝觀察假山表面的裝飾物,然后光明正大地望向他們,興致勃勃地看他們是如何采訪的。

接受采訪的是經理,他的手空中比劃,手指所指向的地方,就是那間育苗棚。噪音不小,聽不清他們說的內容,但能看到經理的嘴里念念有詞,像是再次復述他當時所看到的情形。之后,他停了下來側耳聽記者的下一個問題。

記者團隊很有派頭,采訪者是一個戴眼鏡留長發的女人,一身知性打扮。她面向的是口戴防霾口罩的男人手中的攝像機。而攝像的身旁站著另一個女人,手中的筆在記事本上不停記錄。

我的目光轉移到了他們身后的一個男人身上,設計公司的老板。我盤算了一下,迄今為止,我見過他五次面了。他身處在鏡頭外,似乎準備隨時接受采訪,又好像是采訪后監督局勢。他筆直站立,雙手搭在身前,令人感覺他最適合成為鏡頭下的被采訪者。而從側臉展露的嚴肅表情中能看得出來,這次的事件對他影響不小。

隨著采訪站位的移動,他注意到了我,瞥了一眼后,繼續專注于采訪中。我趕快拿出手機,對著山體拍照,以作掩飾。

我對不同的位置拍了兩張照片,雙擊放大后發現效果還不錯,連表皮上的紋路都拍攝得一清二楚。入神的時候,一種感應觸動了大腦。我轉身一看,采訪雙方走了過來。記者團隊絲毫沒有注意我的存在,頭也不轉,直奔西門出口方向。他們捂住鼻子,盡可能的少吸入館內的有害氣體。

老板也沒在意我,跟在記者身后,護送他們離開。經理同樣跟在身后,看見我來了,向我點了一下頭。看他面紅耳赤的模樣,肯定費了一番口舌的把一切知道的都告訴了記者。

我不想碰見回來的他們。離開前,我站在遠一點兒位置,對假山進行了最后一次遠景拍攝。然后繞過假山,走北門過1號連廊去往B號展館。

今天B號展館里的電焊工作量依舊不大,少了些刺鼻的酸嗆味。空氣中彌漫著木材因切割發熱而產生的焦香味,不至于令人難受作嘔,反而有一種回歸原始的感受。又安靜的出奇,仿佛置身與世隔絕的森林里。

主管、指導員和本館負責經理站在東北角的鐵制階梯花架前討論著什么事。我靜悄悄地走上前。

館內溫暖如春,大家穿得都不多。主管脫下外套,搭在胳膊上,指導員敞開了棉服,負責經理甚至擼起了袖子。

我還在行徑中,他們就不約而同地回頭看我,打破了我的計劃,我本想神不知鬼不覺的走到他們身旁,好讓他們覺得我很神奇。

主管看我到來,沒做表示,眼神里卻充滿著敵意。

“你也來了。”指導員友善的說了一句。

“對,剛去了A館。”我低聲說。

我想緩解因我的到來而產生的尷尬氣氛決定擺出一個話題。

“你們知道A館來記者來了嗎?

我心里想如果他們不知道記者來了,我就把我目睹的事告訴他們。盡管我其實沒聽清問答內容。

他們的表情并不驚訝,三雙眼睛呆呆地望著我。我認為他們此刻內心忐忑不安,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情緒。

“哦……我們知道了。”指導員說,“你也看到了吧。”

我想我的計劃落空了,他們先于我知道了此事。

主管的鼻子噴出了氣息,像是患有鼻炎病癥。可我了解他沒有得這種病。

“不然我們也不會躲到這里來。”

“我和主管一見到他們,就閃開了。”指導員說。

“接受采訪是一件難受的事情。更何況當日我得知消息的時刻比較晚,去到現場看到的情況和大家一樣。說不定隨便找一個人,知道的都比我多。采訪展館里的所有人才是合乎道理的。”

主管埋怨起來,似乎也不屑于被采訪。

“你有沒有經歷人生第一次采訪?”指導員打趣道。

“沒有。”我說,“我害怕成為名人。”

他們被我的玩笑逗樂了,哈哈大笑。然而主管一語中的地說:“不會的。我們不可能成為名人,你也沒有可能。”

“記者并不想打造任何人成為名人,只是對我們口中的事感興趣。然后在事實中加入自己的看法,以便讓報道出名。”指導員溫和地指出。

我覺得他們所言不假。

主管撩起胳膊上的外套,抖了抖。

“既然來了,我就問問你。你知道那是什么嗎?”他指向西北角的那些種在長方體花盆里的綠葉植物問。

花盆一看就知道不是新的,老舊滿身黑色泥點子。它的外觀告訴我,我好像曾經在哪見過它。哦,對了,它們不就是D號展館里的嗎。怎么搬到這兒來了。我迅速在腦海里回憶上屆PPT里D號展館的內容,以及聯系書中對該植物的描述,斷定它是某種茶葉樹。不同的是它體型較小。

我鼓足勇氣且堅定地說:“是茶葉樹。”

“對,是茶葉樹,是去年留下的。”主管忽然變得和善,“還是從南方運來的。”

我看了一眼指導員,他微笑以對。

我知道自己答對了,那感覺就像買彩票中了大獎。高興之余,我希望他以后能不再向我“指教”了。

“沒想到今年也能利用到,真是一舉兩得啊。”負責經理笑嘻嘻地說。

主管向那處移動,我們都跟在身后。忽然有一陣聲響,是西門被人開啟了。移動門和滑槽里的土渣相互摩擦,發出抓心的尖銳響聲。負責經理雙手交叉,向后挪動幾步。步伐迅速,體態優雅,像一個有舞蹈基礎的人。

來者顯現身影,負責經理馬上放下交叉的雙手,搭在身后,左手抓住右手腕。原來是老板來了,他左顧右望,喃喃自語,逐漸向我們匯合。

“大老板,被采訪的感受如何呀?”主管扯著嗓子大聲問候。

他抬手作禁止狀,語氣干巴巴的:“別提了,又不是采訪什么好事。”

來到我們眼前,他極具紳士風度地和主管握手,又彬彬有禮地和包括我在內的其他人點頭示意。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約莫兩秒的時間,仿佛看到了一名新員工。

然后,他開始重現采訪時的場景。

“實際上我沒說幾句話,都是小李在說。因為我也不清楚當時發生了什么呀。問我也是白問。又不能離開,只能站在一邊。對,這位同學應該看到了。”

他對我指了一下。我眉頭一張,不自主地點點頭。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驚呆了,不敢相信他會自殺。”他語氣惋惜,“想不明白,我親自和他打過電話,他都說好了過完今年再離職。怎么就突然……突然做這種意想不到的舉動呀。”

他喘息著,能清楚看到眼睛里有紅色血絲。可想而知,兩次事故對他造成了多大的壓力。既要主持公司的全面工作,又要處理事故的后續的賠償,還要對付輿論減少不良影響。一般人可能不會再有精力繼續支撐下去。

“你們打算給多少?”主管鄭重地問。

“還在和家屬商談。不過該給的不會少。”

“哎,這是第二次了。你們公司運氣不好啊。”指導員插話說。

“您可不要這么說,我可是相信一些迷信的。”他說,“但這兩種情況都是沒辦法預測的。之前那個人,本來就有身患疾病,他自己隱瞞了。突然發病,這誰能阻止得了。家屬要求給予補償,也是無理取鬧。給他們一些賠償,真是我們大發慈悲了。”

他咽了口水,想接著吐露心中的苦楚。

“師傅自殺這件事更是誰都想不到的。也不屬于工傷啊。好在我和他的家屬認識,都不是難說話的人。我親自見過他們了,現在他們的情緒好轉了些。沒有不依不饒,只是要求給一個說法。不管怎樣,這件事我會好好處理。”他最后的這句話像是對我們說的,又像是自我安慰。

他把頭向左右盡可能的轉到不能再轉,嘆著氣說頸部酸痛。接著他拍打負責經理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好好干,多聽這位主管和這位組長的話。這里的一切就靠你了,可別讓我失望呀。”

“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囑托。”經理連連點頭。

腳盆中的熱水讓我全身溫暖,大腦得到了放松,各種封存的記憶浮出水面。

相比于新聞中所報道的那些自殺之事,昨天的情景更真實:尸體只距離我十米遠。盡管我沒看見蓋尸布底下的實體。警方盤問了所有人,記錄了大量筆供。最后斷定育苗師是自殺的。而家屬懷疑是艱苦的工作環境導致老人產生了自殺的想法。

事后的調查是,警方在一旁發現了幾瓶農藥,還在他喝水的杯蓋里發現了殘留的農藥。經初步化驗得知其中含有三種農藥的成分。從一切跡象看來,育苗師傅一定是喝藥自殺無疑了。我認為這是極為正常的事。

我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我在多年前遇到過這種情況——喝農藥自殺。

高中畢業后,我焦急地等待高考成績公布。公布后,我得到了比較一般的成績,也因此進入了日后度過三年的學校。

父母沒有絲毫的氣憤,反而決定帶領我回到南方老家,探親游玩。

那是一個風景如畫的農村,安靜祥和,與世無爭。白天因為熱,街道上無人走動。而被茂盛的綠樹所蔭庇的小洋房里涼爽沁心,猶如避暑山莊。在農村有一套二層高的小洋房,意味著生活水平不錯。畢竟我父母都在大城市里。盡管如此,我的外公外婆也辛勤勞動,耕耘田地。他們的身體一般,比大城市里同歲的老人差的遠。褐色粗糙的膚色,滿臉皺紋顯而易見。可以想象全身只有衣服覆蓋的部位是白色的。

在距離我家一塊菜園地的是另外一戶人家。站在我家,可以清楚的看見他們家的平地。我們兩家的關系,好似歡喜冤家,時而吵架,時而互相關照,十分有趣。據外公說,他們家雇了一個外地保姆,用來照顧小孩和行動不便的老人。不過這個人神神叨叨的,除了鄰居家的人,沒人知道她說話的意思。但是做飯炒菜,甚至做農活,都十分在行。外婆八卦地說她腦子有病。

在我們離開前,她死了,喝農藥死的。她家里人神情自若的來了,說出了她有精神病史的事實。警方調查詢問了家人和周邊村民,均能證明死者精神不正常。在協商過后,雇傭方賠償5萬。5萬,看似很低,但在當時的農村這是個大數目。

在農村,經常發生有人喝農藥自殺的事,大家都見怪不怪了。而這里不就是農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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