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滿是散落的文件和宛如刨花的便簽紙，桌腳下有一個破敗不堪的廢紙簍。門口側邊靠墻處有一個傷痕累累的木制四方桌，上面佇立著一臺商用熱水器，出水口結了一層又一層水垢。指導員曾說過展館里的水質好，沒有問題。但我也從不喝里面流出來的水，即使燒開的水也不喝一口。

肩膀高的地方有一個雙控開關，分別控制頭頂上的兩盞日光燈，一頭一個，剛好夠用。但個頭小，估計功率12w左右。因此，如果夜間使用的話，能讓人看清腳下，以及床鋪一旁的人，但不適合繼續辦公，否則時間長了視力會變弱。

幾乎沒有一個地方是干凈的，到處都是灰塵，以及油漬。如果想找個椅子坐一會兒，必須用紙巾擦上幾遍。

他坐在筆記本電腦前辦公，電腦背面的THINKPAD的標志對我來說再熟悉不過了，我也有一款同品牌的電腦，個頭比他的大一圈。屏幕背面沾著灰，由于是黑色的，顯得格外矚目。不清楚該品牌的人，會誤以為出了新款機型。

我找了一張一面有草稿字跡的A4紙。問過他過，得知是廢棄的。我把無字的一面朝上，放在熟悉的塑料凳上，然后安心地坐下。

我盯著他的那臺14寸的電腦問他：“在做什么？”

“在網上尋找物料。需要采購一批鋼筋，和一些消耗品了。”

“他們打造的互聯網，果然為我們提供了便利。連鋼筋都能在網上購買。”

“此言不假。但冒牌貨也有了出路。你們單位對這方面非常敏感，堅決禁止使用不符合行業標準的材料。所以我要把好第一關，在瀏覽選擇的時候睜大眼睛。最后由老板拍板付款。”

“我本以為搞這一行的，都是奸詐狡猾之人。你一說，我倒要改變看法了。”

“我這環節不方便揩油水。畢竟公司的經濟大權掌握在財務手上，而她還是老板的心腹。因為她是老板的妻子。”

他咯咯笑了起來，臉上的白色角質拉開得很明顯。

“所有購買物料的錢都得由公司？”

“不全是，購買金額在500元一下的，由我們自己先行墊付。每月底上交發票和報銷申請。”他說，“說到這，我想起來了，一會兒要報銷一個四百多的購買耗材的發票。喏，還有車費的。”

他拿出一個掉了皮的黑色長錢包，拉開鎖鏈，緊張地尋找。終于，他找到一張對折多次的粉紅色發票單，口中喊著找到了。

“幫我個忙，你會貼發票嗎？”他用祈求的目光看著我，“不會我教你，我還要趕緊在網上采購點兒物料。那個育苗的師傅還把買農藥的事交給我了。煩人呀！”

他很可憐，我也不想拒絕他的請求。

“好吧。”我回答。借此機會我也很想知道這份讓無數實習白領叫苦不迭的低等工作是怎么做的。

教授時間很快，沒有一點兒技術含量。接著我按照他的教法幫助他完成報銷前的必要工作。他告訴我，這就是他這個月需要報銷的車費金額。

幫他做完后，他帶著崇敬的目光感謝我。

他很忙我一個人從倉庫里出來，望著里面殘酷的的景象。煙霧繚繞，火花四濺。幸得有頂層阻擋，不然各種響聲直沖云霄。說不定我坐在辦公室內都能聽得真切。我更是遐想連篇，認為是一群妖魔鬼怪在打造各式各樣的魔器。

此時向我走來一個人，是育苗師傅。他邁著矯健的步伐穿過有害的煙霧，沒有戴防護口罩。他虛弱難看的面部表情和他的步伐不匹配，我甚至懷疑他雙腿上是不是安裝了高科技輔助裝備。他身上還是那件剛來時穿的衣服，一條工裝褲，一雙綠色工作鞋。褲子上幾個灰斑，衣服看上去像是變色了。但至少比一般工人穿得得體。

這天上午平穩度過，我放心得離開了。

我凝視著倉庫里的水龍頭，出水口上懸著的水珠落在了下方一個紅色水桶里。我艱難的用聽覺在從身后襲來的嘈雜聲中分辨水滴聲，竟聽得了那細小微弱的嘀嗒響。我不住在這里，如果晚上有這種聲音，一定能讓我心神不寧。

“不知道他們晚上睡得怎么樣？”我突然問坐在一旁奮筆疾書的經理。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拖欠了前兩天的各類記錄表。上午我離開展館前，當我向他索要的時候，他猛地拍打雙掌，干枯的笑著說”忘記了”。一直忘記到現在。那時我的在心里狡黠的笑了，來之前我就想好了對策，主管向我索要時的對策，我可以裝作無辜的說“經理沒主動給我”。

他像要去趕集似的拿出已經完成一半的簽到表，自己填寫了幾個人的姓名；又對照手機和桌上的粉紅色單據，填寫采購表；現在他一邊盯著桌上散亂的文件，一邊在表格上書寫每個區域的進度。

他似乎聽到有人問話，自言自語地說：“什么？什么睡不著？哦，睡得著，干了一天的活了，哪有睡不著的人啊。”

他把碳素筆撩在一邊，大出一口氣：“累死我了。”這副模樣像極了補作業的學生。

“真是個磨人的活兒。”他又問我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

“不是有人死了嗎？”

“哦，都是大人了，不會在意這種問題的。一個人累得要死的時候，想起這種事，反而能促進睡眠。”

“是我多慮了。”

他把那些寫好表格交到我手里，再三叮囑我不要泄露拖欠的事。見我友善的答應了，他壓低聲音，頗為神秘的對我說：“我悄悄告訴你一件事。胖老頭死的那天，醫生對他進行了查體，發現他的褲子口袋里放著幾塊用來裝飾的生姜和其他什么東西。”

“什么！”我驚吼道。

出現了一陣靜默，制造者顯然是我了。但身為參與者的經理，也沒有立即打破這局面。他怔住了片刻才回過神來，接著把包含著重要內容的話重復了一遍。

“這……能說明什么問題嗎？”

“說明他有些順手牽羊的習慣。但這些東西都不值錢，無所謂啦。”

“嗯……了解。”一個偷盜者行竊的畫面定格在了我的腦海里。我試圖讓經理無法察覺，接著說：“他已經死了，不必再深究了。”

“你說的對，我們應該對逝者憐惜。而且人是有貪欲的，大家或多或少都參與過這種事。”

“難道說……”

“沒錯，我也做過。”他摩擦著后頸，連續轉了三下頭。“我就拿走過一些菜種，計劃在家中打造一個陽臺菜園。我也拿走過一小袋現在進購來的生姜，一部分給了我們夫妻的父母家，一部分留著炒菜用。當然我可是光明正大拿的。”

“是不是說，我也可以……算了，爸媽會罵我的。”

“沒關系，可以的。你若是害怕，我替你拿。”

“不必了。”我回絕了他的好意。

我看著簽到表上的名字，驀地發現未作假的那部分男性工人的字，隨意扭曲，是整個表格里最突出的。反觀那幾個女性工人的字非常整齊，凸現了女性的氣質。我數了數，現在上面寫著18個工人的名字。之前還是19個呢。哎，可是我還是不知道那位胖老頭的名字。回去再查一下吧。那還是他親手寫的呢

我發現簽到表上有一塊黃褐色污漬，又聯想到生物學中的“細菌說”。我的雙手立即收回，簽到表隨即飄落在桌上。

經理問怎么了。我掩飾著說該去巡視了，還問他要不要一起。之后，我們一前一后離開了細菌遍布的倉庫。

我將衣服扣拉至頂端，雙手插進較為溫暖的口袋里，走進霧海中。室外有微弱的冷風，使吸入氣管和肺部的顆粒物很有質感。

一眼望去，整個村鎮都被中度霧霾所籠罩，灰蒙蒙的一片，讓人無法清楚看見事物的容貌。我走進這座村子的勢力范圍，里面燈火通明。還未深入，耳畔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狗吠聲。聽得出來這聲音是針對陌生人的，另一種是對待熟人。

今日的晚餐是一份蛋炒飯和小份涼菜，很簡單健康。飯后，我又去超市里買了一袋起酥面包和兩袋早餐奶。

在返回的路上，憑借路燈的幽暗黃色光線，我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綜合部門的兩位前輩。他們低著頭私語，似乎沒有注意我的存在。如此便好，我從容的與他們擦肩而過。

車子穿過公路上的由顆粒物組成的屏障，朝各自目的地駛去。我站在等候區等待通行綠燈亮起，想象著回到宿舍后的另一番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