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寒霜深重，壁角青燈忽燃。

南潯這般輕描淡寫地回應，著實令陌小蘇惆悵得緊。此刻，更令她憂心之事便是那上古巫族恐在虛幻之境中。她曾聽他提及過要去上古巫族尋根之事，心知此地恐是他所神往之地。雖不知他為何一定要去尋根，但她猜測定與他繼承的巫神之位有關。

一想到巫谷，她又免不得生出怯意來。眼前又浮現出那些巫族人為了丹珠而獵殺九頭靈蛇時的場景。血腥，死亡。寒意從腳底竄至后腦勺，令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暗暗尋思著巫谷真是個險惡要命之地，人心竟殘忍狠毒到如此地步。待她轉念一想，他能在如此糟糕的壞境中保持善良與本心，著實難得。不過，倘若那上古巫族比那巫谷還險惡，那他如此奔去恐是白白送死。思及此，她欲探探他的口風，想知曉他若是尋得上古巫族，會不會留在那里。傳說女媧后人皆是女輩，難不成他與女媧后人有甚關聯。說不定巫谷的巫族先人便是從此處逃至人間。到底是因何事才會遠離故土祖祖輩輩，想必此事恐怕牽涉頗多。唯一可以確定之事，便是冥冥之中他與上古巫族脫不得干系，所以才借尋古卷之機找巫族之根。

越思心越沉。

陌小蘇知曉以南潯之孤傲，欲從他口中得到想要的答復恐怕不是件容易之事。更有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曉為何要去尋找上古巫族。或許只是為了完成老巫神交予他的使命，也或許是師尊臨死之前有更隱秘之事托付他去完成。畢竟尋卷三人之中，只有他才算是跟隨師尊修行數年之人。待她又琢磨片刻之后，才決定放下疑惑，轉臉望向那個黑漆漆的洞口，嘆息言道：“若此處不是陷阱，須得速速動身，去追那守鐘人！”

“妙招！你我著實心有靈犀。若那守鐘人是那鬼族之人，一定熟悉這虛幻之路，若是能尋得他，說不定還真能知曉古卷的下落！”北殤合掌興奮言道。

“事不宜遲！”微光搖曳間，陌小蘇轉臉蹙眉凝視著南潯，一雙飽含惆悵的淚眼清澈透明，神色忽閃間，她頓了頓，說道：“此行越發險惡，須得萬分小心！”

“命已天定，有甚可懼！”南潯望著陌小蘇那雙若隱若現的眼眸，悵然一笑。一瞬間，他那冷峻凌厲的神色漸漸柔軟下來，好似那冰湖被暖陽碎裂，眼神中竟浮現出一絲悲傷落寞。霎那間，那些如潮水般的記憶翻滾而來，將他入空門之前忘卻的世間之事，清晰地展現在腦海之中。越痛越冷。在那張孤寂絕色的面孔之下掩蓋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靈。他即是死過一次之人，世間之事還有何放不下。師尊救他于空門，耗費頗多修行來改變他的命數。即使當他得知他僅僅是師尊為了尋找上古巫族的一顆棋子而已，他也心如止水。

多活一日便有一日之好！此后，他便常常這般告誡自己。就算最后他知曉他的命數會因師尊亡故而將盡之際，他也這般想著。在野孤島被殷寒奪命墜崖之際，他曾有過那么一絲不舍與后悔。但當他閉眼之際，滿眼全是初遇陌小蘇時那番滑稽場景。她那雙惶恐不安的眼睛，那張漆黑消瘦的臉龐，那滿口白森森的牙齒，雖說算不上驚鴻一瞥，卻令他甚是難忘。在百尺凌消散之際，他不由得咧嘴一笑，笑得如此燦爛：“烏妞，她還活著！”

一眼入心，至死不渝。

好似被眾人遺忘的阡，默默地站在南潯身后。此刻，他似乎感覺到了某種悲傷在蔓延，鼻尖一酸，哽咽道：“巫神去那阡就去那！阡一輩子都陪著巫神！”

南潯這才回過神來，微微一笑，轉身望著阡，拍拍他的胳膊安慰道：“人各有命，我豈能讓你陪我孤寂一生，待解永夜之危，我且送你回巫谷！”

“爹爹哥哥已死，我回巫谷沒甚意思!還不如陪著巫神流浪!”阡撓撓腦袋，又狡黠地說道：“我還盼著喝巫神的喜酒呢！”

“阡.....”南潯臉色突變，悄聲喊道。聲音雖小，力道頗足。嚇得阡急忙捂住嘴巴，惶恐地張望。待他垂眸之際，正巧與陌小蘇的目光相遇。見她雙眼秋波盈盈，四目凝望之時如閃電般觸及他內心最柔軟之處，令他陡然心神意亂。

“咳咳......”原本北殤正思忖那古卷之事，抬頭忽見陌小蘇與南潯四目相望，柔情如水。他頓覺不妙，慌得干咳幾聲，搓著手心，蹙眉從二人中間走過。隨即，他若有所思地言道：“五師兄，依你之前所言，想必那古卷便是通往天外之地的秘圖。以至于天帝為斷那些妖魔鬼怪尋天外之路的念頭，便不折手段地命人去銷毀它。雖然不知曉師尊是從何處得到天帝的旨意，但我念及青隱寺后院那座通天塔便可猜得一二。”

“師尊隱世，定有不可言及之理。可那魔冥二界混入世間，以抓靈女為由與青隱寺為敵，導致師尊為了平復禍亂而身亡。師尊臨去之前倉促收徒，將救世之責落于你我三人肩上，且不明理由，只言及尋得古卷毀之，便可解除永夜之危！”

“如今看來，永夜之危后面所隱藏的真相更令人后怕！”說及此，北殤沉沉嘆息一聲，目光掃過眾人臉龐，又言道：“六界之事，師尊為何只命你我三人參與其中。若是只為銷毀古卷，那天帝老兒可直接命那女媧后人銷毀，為何會大費周折，寧可去繞諾大個圈圈了斷此事。依我之見，恐怕是為了引出某個隱藏在六界之內，且設法去天外之地的妖魔鬼怪！且此人形蹤詭異，就連天帝也無法尋得其蹤跡，便以靈女為誘餌......”

“此人必定與永夜有關！”陌小蘇還未待北殤說完，忽然又說道：“言及靈女一事，羽兒也曾說過我是靈女入世，為救世而生。如此想來，永夜侵襲世間恐怕與那冥界有關。若我沒猜錯的話，一直妄想去天外之地的惡人，就是那個來至冥界的惡魔--混焱！”

“混焱，我差點殺掉的那個混蛋！”北殤蹙眉驚呼道。

“正是，混焱似乎將我錯認成熟悉之人，一直喚我汐禾，還言及要帶我回玄幽之境！”陌小蘇細細琢磨此事之后，忽覺那混焱最有可能就是潛伏在冥界的天外之人。此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暗自想著那混焱若真是天外之人，天帝定會將其視為大敵。且此人與冥界勾結，混入世間作亂。說不定就是為了掩蓋其蹤跡才發動永夜，讓世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以方便他尋得虛幻之境的入口。而幾番抓她，只是為了利用她去尋得古卷，找到天外之路。不過，對于如何尋得古卷，連她自己都沒頭緒，這混焱就如此確定她就是那個能尋得古卷之人。看來其中糾葛頗多，還需時日來一一解開。思及此，她又悄聲言道：“想必那玄幽之境便是天外之地！”

“天外之地！”南潯沉沉言道：“不可知地，雖從未聽聞過！但絕不能掉以輕心，必須即刻啟程，以防那狡猾的混焱提前入了虛幻之境，尋得古卷！”說完，他緩緩睜開眼睛，凝神渡氣，心定神穩之際，疾步走至那面如水般的墻跟前，靜默地望著那個黑洞。頓了頓，他忽又回頭望了一眼陌小蘇，隨即又將目光落在阡的身上。片刻之后，便義無反顧地轉身邁入黑洞之中。

眾人楞了楞！

“巫神，等等我！”望著南潯的身影消失在黑洞之中，阡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臨入黑洞之際，他回頭望著陌小蘇，笑著說道：“陌姐姐，阡和巫神等你！”說完，便著急沖向黑暗之中。

黑洞無盡，入眼惶恐！

望著阡的身影，陌小蘇張嘴想說些什么，心一緊，話到嘴邊又咽回肚里。她眼中的失落與憂傷并沒有逃過北殤的眼睛，只聽得北殤咧嘴笑道：“顧少爺，你且先請，我與陌姑娘在后面保護你！”

顧池風聽得眉開眼笑，邊走邊說道：“還是大皇子想得周到！”

“顧少爺可別見外，以后就喚我北殤。好歹喬爺也是我師叔，你我多少有些沾親帶故！”

顧池風點了點頭，臉色陡然暗淡下來。一念及喬爺，他的心揪得疼，不想再多言，紅著眼眶疾步跨入了黑洞之中。

望著顧池風消失的身影，北殤低頭望向呆愣的陌小蘇，拂袖摸摸她的腦袋，憐惜道：“天已黑，前路漫漫，你我同在，無所畏懼！”

“踏入虛幻之境，還能活著回來嗎？”陌小蘇愁眉不展，望著那處無盡的黑暗，心跳得緊。雖說她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不過一想到若是死在虛幻之境，恐怕再無回世間可能，不由得思緒萬千。此刻，她的眼前浮現出蒲梭寨的點點滴滴，那幾間被燒毀荒廢的房屋，那兩個突兀在野草間的墳頭，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就算死，我也會陪著你！”北殤安慰道。忽而低頭見她淚眼花花，慌得說道：“傻丫頭，哭鼻子，丟死人！”說完，未等她回應，竟彎腰將她抱入懷中，大步流星地踏入黑洞之中。

“你要作甚，快放我下來！”陌小蘇驚得面紅耳赤，抓繞著北殤的胳膊，悄聲說道。

北殤咧嘴一笑，得意說道：“此路太黑，伸手不見五指。若你走丟了，找你著實太費事，還不如這般來得簡單！”

見北殤仍未有松手之意，情急之下，陌小蘇仰著臉，探直身子，欲揪住北殤的耳朵，卻不甚將唇邊貼著他的唇角滑過。

“你耍流氓！”這番主動獻溫柔更令北殤激動不已，忍不住憋笑道。哪知話音未落，耳朵便落入陌小蘇手中。指尖捻動之際，他疼得鉆心，哀嚎道：“知錯了，我知錯了！”

“你若先放手，我便放手！”陌小蘇用力捏著北殤的耳朵，悄聲說道。

北殤無奈這溫存突變，只得哼哼著弓著腰，小心翼翼地將陌小蘇放下，抱怨道：“若你喜歡這耳朵，割下來送你得了！”

“如此不聽話，送我也不要！”黑暗中，近在咫尺，陌小蘇卻看不清北殤的臉。只感覺到他的氣息在一點點遠離她，待她感覺到他的手掌松開她的腰枝之時，她便如活兔一般蹦了出去，頭也不回地奔向黑暗的前方。

天暗地荒，萬籟俱靜。

就在陌小蘇離去的霎那間，一抹白影從鐘樓內疾速閃進黑洞，隱入黑暗之中。

瞬即，那個神秘的黑洞消失了。與此同時，鬼目現，銅珠入鐘。片刻之后，佛光回，青磚幻出，銅鐘歸位。

寒夜蕭瑟，一切似乎又回歸至最初的靜謐。

......

......

黑洞深邃無盡。

盡管四野漆黑一片，陌小蘇仍舊撇下了北殤拼命地往前跑去。她尋思著顧池風才先走幾步，定未離去多遠，不如追上他，與他作伴。這番想著，她便大聲喚道：“顧少爺！你在何處？等等我！”

空曠渺茫。

呼喊之聲比石子落水還安靜，沒有一絲漣漪，沒有一聲回應。猛然間，她忽覺心恍惚，不由自主地回頭張望，才發覺身后的北殤已不見了蹤影。她頓覺不妙，情急之下，拂袖幻出一絲靈力，盈盈繞繞，于空幻成一燈盞，如兩個拳頭般大小，懸浮在她的掌心之中，在漆黑如墨之地倒顯得分外明亮。

“北殤！”陌小蘇怯怯喚道，松開燈盞，身子不由得往后退去。

燈盞懸空，光影淺淺如月色，落在足下才使得她看清腳下所踏之地，竟如一面黑色的鏡子，又好似一汪油黑明亮的水鏡，能令她看清她的倒影。她猛得倒吸一口冷氣，尋思著難不成又掉入了惡魔的險境。正待她納悶之際，忽覺那鏡面似乎在顫動。心陡然緊張，又好奇又疑惑，正欲俯身細瞧之際，忽覺她的倒影與那抹淺淺光竟相繼消失于如水的鏡面之中。

“難不成這地界還能偷食靈力？”陌小蘇望著越發漆黑濃稠的鏡面悄聲嘀咕道。隨即她緊蹙眉頭，緩緩起身，望著懸于耳畔的燈盞，隨著微光望向前方。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顧池風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數丈之外。她心頭一緊，驚喜之余，猛然轉身，正欲呼喊之際，忽又瞧見南潯和阡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晃悠在他的前方。

“顧少爺！”陌小蘇忘記了腳下之險，連蹦帶跳地驚喜喊道。待她攬燈狂奔而去，追了半響卻發覺顧池風離她越來越遠，兩人好似并不在同一條道上。即使她喊破了喉嚨也無濟于事。

“哼！竟然不理會我，難不成膽子變大了！”陌小蘇喘著粗氣小聲埋怨道。望著顧池風越走越遠的身影，她甚是懊惱。失望之余，她不由得轉過身去，想瞧瞧北殤那小子是否在看她的笑話。哪知就在她回頭之際，北殤赫然出現在她眼前，微笑著，伸出雙臂，離她僅有一步之距。

“北殤！”陌小蘇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眸閃了閃，顧不得男女有別，驚喜之余猛撲過去

“噗！”影壁無形，橫隔二人。陌小蘇被撞了個暈頭轉向，兩眼冒金星，表情痛苦地趴在影壁之上緩緩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