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熟悉的家門前，我百感交集，想見的人就在門的那邊，可是我要敲門的手顫抖著，額頭居然開始冒起細汗。我要見的人是我的母親，我母親是一名普通的職員，在我五歲那年，她和出軌的父親離婚，帶著我來到了這個城市，重新扎根，開始新生活，最終在這座城市里留下了她自己的印記。我想證明自己，不想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拒接了她給我鋪的路，大學畢業后，留在了北方，沒日沒夜的努力奮斗，我們總是聚少離多。那個時候我安慰自己，將來把她接到大城市里享享清福，到時候，把欠下的相聚陪伴都一一彌補。可是我們都沒有等到那天，在我撿到金手指的前一個月，母親出車禍了，永遠的離開了。我記得母親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兒子，什么時候回來，我們一起吃一頓飯呀。當時我在上班，忙。隨口說了一句：好好，快回家了。您好好照顧自己，我忙著呢，先掛了。
再見面時，她躺在冰冷的棺材里，我站在黑漆漆的棺材外，我們離得那么近，我卻什么都做不了。
現在母親近在眼前，我卻膽怯了。
“不用敲門，屋里沒有人。”一旁的華杰突然開口，語氣緩和。
突然覺得心里冒出一陣陣羞恥感，我撓撓頭，無奈的靠著墻。家門鑰匙不知道放那里了。
“齊木～？”熟悉的呼喚帶著驚喜和不確定，聲音因為激動而輕微的顫抖，就像平靜的湖面突然蕩起漣漪。
看到母親拎著菜站在面前時，我紅了眼眶，不爭氣的眼淚就要往外掉，我趕緊眨眼將呼之欲出的淚硬逼回去。壓制哽咽的聲音，“媽，我回來了。”
我覺得自己的聲音很不真實，如同空氣一般飄渺，好像穿過多個時空，不辭萬里才進入自己的耳朵里。也許正是這樣母親才會一臉的欣喜不解。我想她一定是沒有聽清。
“媽，我回來了！”
母親笑了，看著我，眼里閃著光，“你回來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媽媽也好準備一些你喜歡吃的菜呀，你真是，不懂事。”
一邊拿出鑰匙開門，一邊樂呵呵的埋怨我。
華杰已經走了，說讓我和母親好好聚聚，他一會兒再回來。
我把母親手里的東西提進屋，摟著她的肩膀，道歉認錯。
母親被我逗樂了，扒開我的手，笑瞇瞇的，眼角的皺紋堆疊在一起，將老年斑遮蓋得嚴嚴實實，“這孩子，一天天沒個正形。你趕緊休息休息，我呀，去買點菜。”
“媽媽，”我抱住她就像小時候，她抱著我一樣，百感交集，我和母親是有多久沒見了？是多少個無情的歲月和多情的等待，讓她變成了一個老婦女，在這些個年頭里，我又做了什么？一次一次的承諾，一次一次的食言，而今又能挽回什么？
“對不起。”
“這傻孩子，胡說什么呢？”母親拍拍我的背，將我推開，轉身抹淚，“有什么對不起的，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好好休息，媽媽去買菜。”
母親就是在去買東西的路上出的車禍，如果不讓她一個人外出，也許就能避免。
“媽，我和您一起去，好久沒有陪您買菜了。”我跑上去，拉著她的冰涼的手，心中有愧，“今天，我給您做好吃的。”
“你也會做菜呀？”母親擺出不可思議的樣子，但我知道她還是相信我的。
“當然。從今往后——”不知道以后會怎么樣，遲疑著還是換了一種說法，“從今天起，我給您做菜，您就好好享享福。”
“好，好，好。”
母親瘦了許多，曾經圓嘟嘟的臉早已經消失，骨架突顯，細小的皺紋堆疊著，唯一不變的就是她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因為瘦，顯得更大了。
菜場就在小區旁邊，一路走過去遇到不少鄰居，曾經年輕帥氣的張叔叔變成了小老頭、漂亮的李阿姨變成了小老太太。母親總是一臉驕傲的說：“兒子回來了，要做飯呢。”
我也配合著她，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容，溫柔和氣的跟叔叔阿姨打招呼，由衷的感謝他們這些年對母親的照顧。
母親對我的表現很滿意，背著手，大搖大擺的，“不錯，不錯，長大了就好，看到你這樣，我就安心了。”
沒等我說什么，母親又立刻說起來，示意我看對面的雜貨鋪，“還記得嗎？”
我一時想不起這個雜貨鋪有什么特別的東西，“記得什么？”
母親偷著笑了，“你小時候特別愛吃一種糖，可是那個時候家里條件不允許，你就跑到店里和店主說，你幫他看店打掃衛生，讓他給你糖吃。”
“對，后來我就成為了他的小幫手，一直到上大學才沒有去店里幫忙。”我想起來了，店主是一個特別溫柔和氣的人，“真沒想到，這個店還開著呢。”
母親搖搖頭，“沒了，早沒了。前些年，他就去世了，腦溢血。很突然。這店已經盤給別人了，”她盯著店面看了良久，“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你愛吃的糖。”
店里人挺多，我也不想讓母親去擠，更不敢把她一個人放在門口，“等我們買完菜，回來問問不就好了。”
母親表示贊許，點點頭，“恩，對了，一會兒記得買點蔥姜蒜，調料可不能少。我這些天腦子不太好，總是忘記。”
“沒關系，今天兒子在呢，不會忘記的。”
“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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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我們沒有忘記買什么東西吧？”
進門時，母親突然停下了，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沒有，該買的都買了。我們什么都不缺。”
買菜的時候，母親念叨著，我喜歡吃什么。而我即使很用心的回憶也想不起來母親喜歡吃什么。我問她時，她瞇眼一笑，“我呀什么都愛吃，不像你那么挑食。”
扶母親坐在沙發上，倒了一杯溫水，進廚房前又忍不住跟母親強調不要出門，就在家里休息，等我弄好菜就吃飯，吃完飯再陪她出門。
母親卻嫌棄我啰嗦，回懟我，“我在這里生活了這么多年了，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你瞎擔心什么，趕緊做菜去。”
“那我們說好，您不許獨自出門。”
“知道了，知道了。羅里吧嗦跟個小老太太一樣。”
我只是笑笑，進了廚房還是不能放心。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母親也是這樣再三叮囑，但我還是出去亂跑，雖然回家挨了一頓揍，但是心里還是很開心。
每隔一分鐘就探出頭看看母親，確定她安然無恙的坐在沙發上后才回到廚房。
炒了一桌子的菜，最后去盛湯時，我特意說，“媽，最后一個菜了，我們馬上就吃飯，您不要亂跑。”
母親撇撇嘴點頭像一個小孩。
我抬著湯出來，沙發上空蕩蕩的。門是鎖著的。頓時心里一慌，趕緊把屋子找了一遍，沒有母親。我急了，只覺得后背發涼，心里涼颼颼的。母親去哪里了？！
撥通了母親的電話，所幸的是她接了，“媽，您在哪里呢？我不是說過叫您不要出門嗎？！！”
母親語氣緩和，安撫我，“兒子，不要著急，媽媽就是下樓買點東西幫你買、”
砰！
一聲巨響，母親的聲音沒了，傳來了陣陣刺耳的尖叫。
我怕。
瘋了一樣沖出家門，心里祈禱，不要有什么事情，祈禱母親不要離開我，不要，我怕了。
雜貨鋪前的路上圍著很多人，一輛黑色的小汽車安靜的停在一旁，母親躺在血泊里，懷里抱著一盒糖，手機被摔得七零八碎。
世界突然安靜下來。我覺得全身無力，拼命的沖上去，卻腿一軟倒在了地上。我想再抱抱母親，再好好看看她，我拼命的爬起來，卻于事無補。
華杰突然出現一把抓起我，“我們該走了。”
“不要！我求求你，讓我過去！求求你，讓我再看看她！”
母親！母親！對不起！兒子錯了！求求你不要拋下我！
“讓我過去！”
但是我的掙扎沒有任何作用。
后脖頸一陣劇痛，眼前一黑。什么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