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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金蟾嚙鎖燒香入

  • 嫡謀亂紅妝
  • 惜挽·墨
  • 4095字
  • 2019-08-15 23:04:55

天家皇室中嫡系皇子的婚禮是個極其講究禮制的過程,比不得尋常百姓,拜過了天地就作數。

帝皇發下婚旨口諭,摩陀院卜算良辰吉日后由皇帝擇選出完婚日期,再由皇帝身邊的司殿轉告尚書臺筆錄承圣意書寫后交給典事太監前去禁庭各府司頒宣,內務府接通傳撰寫行文著手準備禮制事宜,欽天監則與奉常選依照吉日,開列幫辦婚禮的官員與命婦名單等,郡王夫婦各時各候禮服多達十數套,司禮房更是自接旨后晝夜通明趕制。

舉朝上下,無不忙碌起來。

桓王站在宮闈城墻之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只覺得心下淡涼,他藏在寬袖下的手撫弄著垂在腰間的岫巖玉環五彩宮絳,淡漠著問道:“世鵠,世容那丫頭最近心情可好?”

他問的,是公冶家的二公子,公冶世鵠。也就是公冶世鴻的弟弟,世容的二哥。

“世容素來對自己的醫術很是自信,許是在雍原郡城的那場瘟疫受了些打擊,前些日子鬧著回了天山一藥去修習醫術,至今還沒回晉陽。”公冶世鵠答道。

“當初看世容成日往昶園處跑,本王還以為她對祉祿有意思,現下看來,或許那只是小兒情誼。”桓王勾起嘴角,雙眸一直看著來回忙碌的人群,眼中閃過寒光。

公冶世容,公冶子唯一的胞妹,這個女子象征著的是公冶世家的榮耀與權勢。

桓王素來忌諱祉祿嫡出的身份,之前皇帝與嫡皇子關系不合他還稍微放心,只是皇帝一直沒有下旨賜婚,他仍舊夜夜難寐,唯恐那一紙婚書上寫著的名字是公冶家族的名字。

如今祉祿婚事已定,雖說沐氏也是算得上名號的氏族,但畢竟退出朝堂漩流已久,即使號稱門生萬千但涉足朝堂的也不多,沐氏充其量也不過是紙老虎,造不出任何威脅。

瑞王因三十年前的那滅莊慘案被褚融牽連,非但失了軍中大將這一羽翼,還失了自己朝堂上的官位,被皇帝勒令在案子了結之前府中禁足反省,只怕連春節宮宴都不能出來。

現下諸王皆在軍中沒有過硬的依靠,縱觀朝堂形勢,倒像是桓王這邊前景甚好,如若能在此事娶得軍方靠山,更能有直逼東宮的勢頭。

臘月初六,瑞雪驟降,整個晉陽城都披上皚皚白雪,城中街頭巷尾都收到了天家發下的紅紙裹糖,東景皇朝唯一嫡皇子的婚樂在這一片祥和歡樂中響徹禁中宮闕。

寬闊宏大的皇城御道被清掃得一塵不染,厚厚的緋紅錦氈毯從正陽門一直鋪到了的大明樓主廳閣前。沿途的宮廷廊道皆高掛著大紅燈籠,垂著的大紅綢條在風雪中飄舞,編鐘鼓樂不斷在層層宮墻中回蕩。

祉祿站在殿門前的陛階下,看著十六人的大紅轎子自門前緩緩而來,垂在兩側隱在袖中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是了,那是他的明媒正娶的郡王妃。

橋子在他面前落下,他在司禮太監的指引下取了盤子上纏著紅絲,去了箭頭的平箭,聽著祝禮詞對著花轎左右以及上方各射一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家宜室……”

頌詞之下,他箭尾羽毛染得緋紅刺激得他更為緊張,險些沒落對位置,顫著手拉開弓弦完成三箭之禮,喜娘這才從轎中扶下琉惜,兩側的宮人侍婢皆跪下垂首。

他穩步走到她的身前,接過喜娘手上的紅綢,確又將綢緞換了一只手拎著,挨著她的那只手伸了出去,執起她藏在袖中的柔荑,低聲笑道:“握緊本王的手,仔細著別摔了,這殿門內可是滿朝文武百官還有宗室親族。”

聽了他的話,她無疑是驚著了,蓋頭那濃密的珠簾擋著了她的視線,她只能握緊了他的手,緊緊的跟著他的步伐。兩人穩步入了殿中,朝基座之上的皇帝行過三跪九叩之禮,聽過典事宣讀皇帝手寫的祝詞后,這才退出大明樓到偏室行夫妻對拜之禮,更換服飾后拜見沐方朔夫婦。

能在大明樓內走過婚典的,除了皇帝與儲君,就只有嫡系的皇子。皇帝登丹鳳臺宣告普天同慶,而儲君與嫡系皇子也在樓內慶婚典,這是無上的榮耀與地位的象征。

因嫡皇子大婚蒙赦而得以出來的瑞王,看著此情此景,只是覺得諷刺。

想自己舍生忘死的在戰場上灑下血汗為的就是尊榮,結果竟還不如祉祿,、什么都不做,荒唐的混混過了十九年,仍是東景除了皇帝以外尊為尊貴的人。

按照國朝制度,除了皇帝和儲君能在大明樓內設宴,其余皇子公主的相關儀式舉行完后皆需回到其他宮殿舉行宴飲。

但因皇帝體衰不愿移駕出宮,因此大婚的喜宴仍是設在大明樓主殿閣中。

滿殿笙簫絲竹之樂,與以往酒宴一樣,三巡酒后,皇帝便退了場。沒了皇帝高座在上,王族公卿皆盡情暢飲,觥籌交錯間盡是歡喜。

祉祿更是不知手中的酒觴被滿上了幾次,鋪天蓋地的恭賀聲中他只覺得越來越呼吸不暢,但凡來局這人酒杯過來敬酒,皆是一概不推拒逐個對飲個盡,一盞接著一盞。

在別人看來,這本就是縱情慣了的皇子,近期在朝堂頗有重得圣心之勢,今夜又是新婚大喜,人生得意事莫過于此,如今竟然放縱一番,不少王公大臣也想著趁機巴結一二。

宮殿邊上安置的金鶴爐中淡淡的青煙裊裊升起又徐徐散開,晁晏看這場面也不宜多留,便在皇帝離開不久借故離開了。離去前還特地對上了安華的眼神,示意她出來一趟。

兩人在一偏閣中碰了面不久,公冶世鴻也進了屋里。為避免被人知曉他們的干系,三人素來不會一齊碰面,今夜世鴻會前來與他們坐到一起飲茶,倒是讓安華覺得怪異,她甚是不解的看著晁晏。

世鴻到茶座上坐好后笑道:“前些日子陛下傳我進文德殿,下口諭道秋狝乃是祖制雖有延誤卻也不得不辦,春節過后便開設春獵。此番春節家宴與春獵,令我與長公主殿下一同籌備。”

“哦?”晁晏心理暗暗覺得驚奇,兩指捏著杯子默默出了神。

“父皇向來忌諱世家,這次怎么會單獨宣昭公冶子讓他與我一同籌備春獵?”安華左思右想仍是不能理解。

公冶子神色仍舊淡漠清涼,讓人無法窺視他的內心。

晁晏瞧了他一會,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陛下人中龍鳳,所做的事當然有他的道理。陛下疼愛長公主,無論做什么都會瞻前顧后左思右想,最后所做的決定斷定不會對公主有一絲不好的地方!”

公冶世家是東景最大的氏族,族中除了掌握晉陽安危的建幾營,還手握天家暗衛隱軍潛龍衛。公冶世代出軍中將才,武學造詣響譽天下,每日前去挑戰與學習的人更是絡繹不絕。

皇帝如果真想動世家,公冶便是第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

晁晏重新泡了一壺茶,給兩人重新沏了一杯,朝著安華道:“沐先生現下住在昶園嗎?”

“嗯,天家子弟新婚和丈人夫婦住一起始終不太好,祉祿宅邸既然用作新婚,我便讓沐先生夫婦住到昶園了。”安華答得很是詳細。

“沐先生如今貴為祉祿丈人,怕是離不了晉陽,今年宮宴,少不得要加上他們。既然如此,我們也得給他們知道,他們留守京中的必要。”晁晏的聲音很是平穩,莫名有一種誘惑人心的力量。

公冶子端起茶抿了一口,只覺得那茶味道略苦澀。他放下茶杯定定的看著兩人交談,手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能將天下放到棋盤中指點謀劃的晁晏先生,又怎么會煮出一壺失去水準的茶?

是誰亂了他的心思?

宮人來尋安華道是祉祿飲醉,讓她出去代為送一下宗卿大臣。

公冶世鴻等安華完全離去了才重新執起茶杯,勾了勾嘴角朝著面前的人道:“看來,先生是知道了陛下的用意。”

“陛下近兩年身子骨越發不利索,此刻心中最為牽掛的莫過于長公主了。陛下素來想給她富足平安的一生,這富足倒是容易,可平安,除了屹立數百年的公冶世家,還能有何?”晁晏聲音雖淡,卻多了一絲微顫。

“先生該知道,長公主……尊貴無比,非你我可以定奪她的一生。”

“晁晏自是清楚。陛下既然意在公冶子也實屬常理,還望公冶可以厚待公主。”

公冶世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了話鋒與晁晏商量起春宴與春獵這兩場盛事。

而另一邊,喝得步伐顛簸的祉祿被兩個內監扶到了婚房中,原本還有后續的合巹酒一干儀式都因他的醉倒而無法繼續了,喜娘與典事太監剛想讓人撤了喜盤,卻聽倒在臥榻的爺突然起了聲,歪歪斜斜的走過來道:“小爺的合巹酒還沒喝,你們這是去哪?”

喜娘被他嚇了一跳,趕忙讓人端來兩盆清水讓新娘和新郎凈手,祉祿洗凈雙手后囫圇著搽干自己的手,一把抄起另外一塊繡著鴛鴦的錦帕,執起琉惜白凈的雙手,細細的給她搽干凈。

紅燭明火之下,他的雙眸微瞇著,因為有些醉而不聽使喚的手固執得要給她搽手,嘴角微抿的那專注神情,好似手中握著的是什么珍寶。

琉惜有些瞧不懂他這個人,其實他弄得她的雙手有些疼,礙著有人再場卻又不好推開他,只能默默安慰自己,很快搽完……

凈手過后,祉祿在喜娘的祝詞下開始給她解鳳冠紅櫻。

骨節分明的手小心的為她解下紅櫻金冠,可到底男子粗心,青絲一根根折斷在他手上。一開始她還能忍耐,可后來他一下扯斷她三根發絲,她再也忍不住悶哼出聲。

頭上的手明顯僵硬了一下,祉祿臉上緋紅更甚,他略微羞澀的招來幾步之外的喜娘,抬眸示意她來解。

他也沒閑著,踉踉蹌蹌的蹲下一根一根拾起剛剛掉落的發絲,又從歪歪斜斜的走到里頭去取了小剪子,從鬢角剪下幾根發絲,小心翼翼的交纏在一起后,又跑出去剪了鳳冠上的一節紅纓將發絲系起來。

這是古禮中的結發禮。

皇室之中在大明樓籌辦的婚禮素來不走這一禮,因此地的新郎官過于矜貴,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誰又敢絞其發。

琉惜默默地看著他的動作,很想從他迷蒙的眼中看清一下他的內心,可看著看著,反而自己的眼眸迷糊了。

喜娘將鳳冠小心翼翼的放到喜盤中,宮婢馬上端來用葫蘆一分為二呈著的合巹酒。

兩人各執一瓢,舉袖飲下。

琉惜以前在家中逢年佳節,有飲過一些果酒,大部分都是甜味的,所以她理所應當的認為,這寓意夫妻和美的合巹酒也是甜美的。

想試試豪氣女兒家一口喝完,卻被那入口既苦的入心的味道給阻擋了,她微微抬眸瞧見祉祿緊緊盯著自己,不敢吐出來,想硬生生咽下去卻還是忍不住反胃。

不知是被嗆得難受,還是自己從今以后就要與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執手一生,她一手拿著已經干完酒的空瓢,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唇,雙眼通紅的好似誰欺負了她。

祉祿悄無聲息的走到她跟前,微微笑著扯開她的捂在唇上的手,低頭將自己的唇印到那涂了丹蔻唇脂的小嘴上,將那苦澀的酒渡到了自己的口腹。

一旁的喜娘和隨侍的宮婢嬉笑著漸漸退出新房,雕花的金絲楠木梳妝案幾上,龍鳳燭臺上的紅燭燃燒如淚滑落,燭影隨著窗縫透入的微風搖曳,那微微閃爍調動的燭焰透著不可言訴的歡愉。

祉祿將琉惜攔腰抱起,這人有時候就是犯倔,固執的很,明明已是入了醉境卻硬撐著將人抱入內室臥榻。

他一邊走,一邊低聲嘀咕著道:“你這人肯定不知道為什么新婚的合巹酒是苦的,這是預示著夫妻間的患難與共,甘苦不離,多么美好的兆愿。你日后會不會,也陪著我去闖那天下難關……會不會心里也記掛著我……”

琉惜因那一口濃烈苦酒早已昏沉,如何還能聽得清他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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