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苑走出來之前，一瞬間想過很多她的結局。
“過來坐下吧。”虞佐思似乎比白天的時候溫和了許多，但當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何苑感覺到一陣背后發涼。
“坐吧。”
沈文晞微笑著點頭，明明很溫和，卻給人一種疏離的感覺。
何苑猶豫了一下，還是道了一句，“謝謝。”
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傳言中的沈闕主，沒有想象中的風華，亦無兇煞或者古板，甚至有些平常，或許換一身衣服，混在人群中便消失無跡。
沒有傳說中銀絲藍眸，黑發，深棕色的眼睛，就像所有的人一樣。那件云紋繡氅也是素色的，雖然話并不少，整個人卻顯得有些沉默。
“是不是，對我有些失望？”
沈文晞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何苑才驚覺，不知從何時起，自己竟然看著她走神了這么久。
“你不說我也知道，其實是很失望的吧。”
何苑將自己的視線從對面人身上移開，沉默著，沒有應答，但也相當于默認。
屋內陷入了沉默，三個人都沒有再開口。
過了半晌，還是沈文晞先開了口，是輕快的語氣，語速卻很慢，“那年，我以為自己可能，可能丟掉了一些東西，我找了很久，但是一直找不回來。”
“文晞，我先出去了。”虞佐思抬頭，看到半掩著的門口有一位婢女向她施了一禮，便知有事要處理。
沈文晞沒有回話，只是笑著點點頭，示意有自己在這里就可以了。
等到虞佐思的身影完全消失，何苑終于抬起頭，正視那雙沒有任何波瀾的眸子。
“所以，陳懌辭和蘇稷思，都是你安排好的嗎。”
只見對面的沈文晞搖了搖頭，“不是。”旋即補充道，“我想到你可能會和陳懌辭一起離開，但是沒想到稷思會選擇和你們一起。”
是啊，他們遇到蘇稷思本就是個意外，蘇稷思選擇幫助他們也只是臨時起意而已，“但若是沈闕主早已知曉蘇閣主會和我們一道離開，是不是派來的就不是后七隱的人了呢。”
沈文晞搖了搖頭。
何苑微微訝異，她原本以為，這位沈闕主會派出七隱來阻礙他們，除非……
“您根本沒想阻攔我們，是嗎？”
“也不能說不想，我這不是跟過來了嗎？”
想她和那些師兄弟們生活這么多年，沒有什么聊不下去的話題，現在竟然無言以對。
對面的女子卻好像忍不住笑意一般，“你跟著七隱途那個老頭子學了，嗯，有七八年了吧，怎么還是這么一板一眼。”
何苑再次語塞。
“不用再試探了，何苑，若是我真的想阻攔你們，就不會放稷思下山，也不會派剩下的那幾個毛頭小子去追你們。”
何苑忽然間意識到了自己之前忽略的是什么。
蘇稷思能一個人攔下后七隱的人剩下的三人直到他們離開，甚至自己也全身而退。可是他們這一批從小便在一起念書，一起習武。若是同代人，以蘇稷思的身手，必定可以棲身最高點。
“所以，”何苑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啞了，“她是……”
沈文晞點頭，卻又閉了閉眼睛，“我同你講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她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可能有時候有些過度依賴，希望你多擔待些。”
“既然一起出來，蘇閣主就是我們的伙伴，闕主多慮了。”何苑不動聲色地回道。
“對了，”沈文晞起身，將桌上的一個長木匣拿起，遞給何苑。
“這是稷思的東西，你帶給她吧。”
何苑下意識伸手接過，匣子正面刻著四個字：風止塵埃。
她一瞬間明白了。塵埃，七隱里排行第六的兵器，本身并沒有什么特殊之處，只是刻有四字“風止塵埃”，卻又被稱作最有傳奇色彩的匕首。它的第一任主人是恒國公之子陸重城，相傳當初他也是七隱的人選，不過不知為何放棄江湖重回國公府，但這把匕首卻流落了出來。等到這把匕首重新回到云闕的時候，七隱已經確定下來。
按理說它已經沒有機會回到七隱所持有的兵器行列之中，但是在那幾年里兵荒馬亂，七隱隕落數人，而它的第二任主人卻帶著它，在七隱被迫重新舉行的繼任儀式上沖破重圍，進入七隱。
何苑只是沒想到，那個人會是看起來跳脫的蘇稷思。
“其實也沒有外面傳的那么血雨腥風，當時整個云闕沒幾個人，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七隱里面還有湊數的。”沈文晞看著外面，似乎又在回憶著什么。
“隨你們，想去哪里便去吧，去外面闖蕩，現在是盛世，又有什么可怕的。”
“何苑，我知道你現在只是想弄明白一些事情，既然想知道，那便去找吧。”
何苑沉默著看向沈文晞。
“你不用看我，我不是不想說，只是時間太久了，很多事情也忘記了。畢竟現在云闕各種的事情都要我和江清月來處理，”沈闕主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里面已經亂成一團了。”
直到何苑走出來的時候，感覺自己還有些恍惚。
在印象中，她之前三次見到這位沈闕主，看到的她都是冷漠而疏離，同傳言中一般。但是今天這個她見到的人似乎顛覆了她的認知，有那么一瞬間她幾乎把這位沈闕主當成了蘇稷思。
想到這里，何苑忽然嚇出一身冷汗。
腦海深處的記憶忽然翻騰而出，除了當初那一場宴席，她每次見到這位闕主，她都是在……在清理門戶。
若是這次沒有蘇稷思臨時起意加入他們，他們兩個人根本不是那五個人的對手。
所以本來闕主是不準備留下他們的，只是因為蘇稷思的存在而放過了他們？自己居然還敢在深夜重回這里？
自己昏迷在外面，那位美婦人如此輕易地將她帶回了府邸，還只是順道，并沒有出動什么人追捕。而蘇稷思居然知道自己在這里，又把自己從這里帶回去。
是云闕的人通知了她？不，不是，蘇稷思和這位佐思夫人之間的防備與試探不是演出來的，那層隔閡是真實存在的。
所以說，這一片其實是在那位佐思夫人的掌控下，而佐思夫人與云闕的關系又是什么？很明顯她不是云闕明面上的人，這么多年她在云闕并未聽到佐思這一名號。看她與闕主的關系，并不像是上下屬，反而像是……故人？
總是覺得有一些東西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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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苑回來的時候，看到陳懌辭正在門口等著她。知道他有話要和自己說，何苑推開門，挑了下眉，示意他進去說。
“你又回去了。”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何苑沒有回答，只是又向前走了幾步，坐在吱嘎響的木床上，看著滿屋的昏暗。
“陳懌辭，外面怎么樣了。”
陳懌辭看到何苑手上的匣子，沒說什么，無意識地敲擊著桌子，抬頭看向門口，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在這里也呆不下去了吧。”何苑身子微微后仰，打了個呵欠，右手將木匣子遞給陳懌辭，“噥，這個是給蘇閣主的，你給她帶過去吧”。
陳懌辭看到上面的四個字，瞳孔微縮，旋即恢復了正常，“你受傷了還敢去。”
坐在床榻的女子似乎很是不在意，“難道我不受傷就是他們的對手？”
“也是。”
“那，接下來去哪里？”
“去東洛。”
“不是說過不會回去嗎？”
“大概，是命吧。”
何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也信命？”
“可能受你的影響。”陳懌辭難得閑著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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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東洛，雖是依舊熱鬧繁華，卻仍掩不住衰頹的跡象。
自從三年前明宗遷都神京，這里便漸漸沒落下去。不過大抵是因為近百年的繁華，倒不至于蕭條，反倒成了達官顯貴避暑游玩的圣地。
只是不知為何明宗似乎對此地并無舊情，三年從未出過神京一步，像是忘記了在東洛幾十年的生活。
至于當初遷都的原因卻成了隱秘，讓朝臣們諱莫如深。一些重臣隱退之后回到東洛，也對此事只字不提，就像是刻意遺忘掉這個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