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李鹿白正在店里算著早上的賬目，攝政王府的馬車停在了店門口，不過來人意外的卻是王妃娘娘身邊的流云。

“王妃娘娘感謝李姑娘之前的出手相助，特請姑娘過府一敘?！?

李鹿白一愣，她沒想到自己再次踏進王府會是因為王妃的邀請。

“流云姑娘稍后，我先知會一聲家里人?！崩盥拱捉衼淼昀锏幕镉?，吩咐了幾句，便在于鳳的陪同下，跟著流云去了攝政王府。

第一次以女子裝扮出現(xiàn)在王府的李鹿白收到了無數(shù)好奇探究的眼神，那些眼神讓她面紅耳赤，低頭走路，步履匆匆。

衛(wèi)靜言在凌霜閣設(shè)了一個小宴，待菜肴上齊后，便屏退了左右，包括貼身的流云，房間里只剩下她和李鹿白兩人面對面坐著，一時有些沉默。

李鹿白見衛(wèi)靜言也有些開不了口的樣子，斟酌了一下，選擇了最客套的開場白，來打破這過分尷尬的沉默。

“王妃娘娘身體恢復(fù)得如何？可否安好？”

衛(wèi)靜言柔柔一笑，溫婉地道：“已經(jīng)大好，還要多謝李姑娘為我請來了蕭大夫、周大夫兩位名醫(yī)，救了我一命。”

“是王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我只不過做了應(yīng)該做的事情。”李鹿白勉強一笑，便再也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盯著一桌子菜，誰都沒有動一下筷子。

“我……”許久之后，衛(wèi)靜言才有些遲疑地開口道，“其實我在行宮的時候就知道李姑娘是女兒身了。”

李鹿白抬起頭，驚訝地看著衛(wèi)靜言。

“是王爺告訴我的……確切的說是我從王爺身上看出來的。”衛(wèi)靜言抬頭看了過來，眼神里帶著淡淡的哀傷，讓李鹿白一下子愧疚到無以復(fù)加，張了張嘴，卻連抱歉的話都無顏說出口，一時只覺得羞愧難言，坐立難安。

衛(wèi)靜言依舊輕輕柔柔地說著話：“世人皆知王爺冷面冷心，涼薄寡情，我一個小門戶出身的姑娘，娘家沒什么倚仗，自身也沒什么見識，因為一道圣旨便嫁進王府做了繼室，孤身一人在偌大的王府安身立命，生怕行差踏錯半步，小則為人笑柄，大則可能丟了性命，還要連累親族，因此終日忐忑，過得小心謹慎。我嫁入王府不久，李先生，不，李姑娘你就進了王府，住進了豫園。我聽下人們議論說，這么多年來，在世子搬去出岫閣前，豫園一直是王爺一人獨居，從未有外人住進去過，所以那時起我便很好奇這位給世子‘伴讀’的李先生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為什么可以和王爺、世子這般親近，我也曾遠遠觀望過你與世子讀書玩耍的樣子，煞是羨慕?！?

李鹿白想要解釋一句，那時候她與趙則騫真的什么都沒有。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時候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

衛(wèi)靜言說著過去的事情，眼角已經(jīng)有些濕潤了，不過她很快拿出手帕擦拭掉了那些淚水，溫柔中倒是顯出了一點倔強的味道。

她沒有停頓，繼續(xù)緩緩說道：“后來便是行宮之行。一路上，我跟王爺相處的時間比在王府的時候多了許多，尤其是住在行宮的那段日子，我住在王爺?shù)捏@鴻閣，便有了日日見面的機會，而且因為李姑娘的幫助，我和世子的關(guān)系也有所親近。每日我和王爺、世子一起用膳的時候，雖沒有一般人家的親熱，但我心里也依舊歡喜。我努力做好一個王妃、妻子、母親的本分，得體端方，賢惠體貼，溫柔慈愛，不讓人挑出一絲錯處來，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內(nèi)心深處，藏著一個女人的嫉妒?！?

衛(wèi)靜言紅著眼睛看向李鹿白，悲戚一笑：“在我的腦子還沒有醒過神的時候，我的直覺就已經(jīng)在嫉妒你了。”

李鹿白不敢去看衛(wèi)靜言的眼睛，寒冷的天氣里，她的臉上竟然出了一層薄汗，手上發(fā)虛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心不在焉地輕啜了一口，然后便捧在手里，以作掩飾。

衛(wèi)靜言也歇了口氣，同樣端起茶杯，慢慢吹散熱氣，卻并沒有喝，只嗅了嗅茶香，又輕輕將茶杯放了回去，繼續(xù)溫言敘說：“我們的餐桌上除了日常的問候，大多數(shù)時候是沉默的，唯有世子提起姑娘你的時候，才會有些說話的聲響。小鹿今天做了什么、說了什么，又發(fā)生了哪些有趣的事情，世子總是說著一些與你有關(guān)的雞毛蒜皮的瑣碎之事，我以為王爺對此并不會感興趣，但是令我驚訝的是，他卻聽得十分認真，有時會應(yīng)聲，有時甚至?xí)穯?，這與我印象當(dāng)中沉默少言的他完全不同。我很疑惑，同時也有些嫉妒?！?

衛(wèi)靜言連在說自己嫉妒的時候都是溫溫柔柔的，仿若一個說故事的局外人一般。

“‘李先生是男子，王爺只不過是賞識于他。’我總是這樣安慰自己?？墒牵鯛敳幌蔡鹗?，卻會吃你做的糕點和茶飲，每日事務(wù)再繁忙，都要去你屋里坐一會兒，有兩次流云送點心過去，回來后都會說王爺笑著與你說話的樣子是那樣溫柔?！毙l(wèi)靜言的臉上露出了羨慕和憧憬的表情，眼睛里帶著點點水光，“王爺從未對我笑過，不，不對，是我從未見王爺對誰笑過。到這個時候，我如何還能再欺騙自己，可是我又想不通，先生明明是男子，王爺為何會如此。我心里又是疑惑，又是惶恐，正巧那時流云對先生動了心思，我便向王爺提了這件事情，以此來試探他。王爺自然是一口就拒絕了，我假作不知道他的心思，繼續(xù)勸他，說先生也到了該成婚的年紀，過兩年再生兩個孩子，豈不圓滿。然后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抹光，像是被喚起了某種渴望，那一瞬間我的心沉到了底，他在渴望你們的家，你們的孩子，這還不夠說明一切嗎？那一刻我真的是心如死灰?！?

“對不起?！崩盥拱自G訥地說道，可是她清楚這樣毫無份量的三個字對于衛(wèi)靜言來說沒有任何意義，而且到此時此刻，她心里還齷齪地被趙則騫感動著，不由自主地生出歡喜來。這樣的她，又有什么資格說對不起。

衛(wèi)靜言搖了搖頭，輕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又似嘲諷，目光幽幽地看向窗外，繼續(xù)說著后面的事情。

“后來便發(fā)生了獵場行刺的事情，王爺趕過來扶住我、護著我的時候，我真的是滿心歡喜，也許他本就是個溫柔的人，只是不善于表現(xiàn)，我心里這樣奢想著。然后，我就被診出懷了身孕，那一刻我歡欣雀躍，第一時間就去看王爺?shù)哪樕?，想知道他是不是也有相同的喜悅。可是我只看到了他緊鎖的眉心和心不在焉的神情，人在，心卻不在。一開始我還騙自己他是在為刺客的事情煩心，可是他去了一趟你的營帳，再回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神色如常了。原來他真的如傳聞一般無情，而那不為人知的柔情只給了你一個人?！?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跟姑娘說這些，但是心里藏著這樣的心思，我總想找個人傾訴一下，現(xiàn)在說出來，也覺得好過了許多。”衛(wèi)靜言的手指在茶杯邊緣摩挲著，指尖沾染了些許茶水的濕氣，凝成了幾顆細小晶瑩的水珠。她輕輕吐了口氣，像是真的輕松了一般，放開茶杯，而后便緩緩起身，慢慢往外走去，在打開門的時候，卻又停下腳步，背對著李鹿白，再次開口，“我一個柔弱無知的女人家，只想安分守己地過好自己的日子，當(dāng)初娜寧公主那般為難，我也只能以肚子里的孩子做賭注來自保，換得清靜安寧。我所求不多，姑娘盡請放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