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剛剛擦亮,趙則騫便出門了。待太陽高升,李鹿白才緩緩起身,刺史府安排了兩名侍女早早等在了門外,聽得她的動靜,立刻出聲詢問,進屋侍奉她穿衣梳妝。
“姑娘,王爺出門的時候吩咐了,說他中午沒有時間回來用午飯,讓你不用等他?!?
“嗯,知道了。”刺史府現在的形勢比較復雜,李鹿白也不想跟這兩個侍女多說話。一言不發地用完早飯,打開房門準備出去透透氣,剛走到院子里,沈方就無聲無息地出現了。
“李先生,王爺交代我跟著你?!?
“也好,我正想出去走走,順便去客棧取一些東西,那沈大人就一起吧。”李鹿白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一起離開了刺史府,在街上隨便走了一會兒,就進了那家依然冷冷清清的八方客棧。掌柜見著李鹿白,就要上前跪拜行禮,李鹿白趕緊阻止。
“王爺不在,掌柜不必行此大禮。我今日過來取些貼身物件,其余的還要麻煩掌柜先保管著?!?
“好的,好的,沒問題,這客棧被王爺包下了,不會有別人來,還請姑娘放心。”掌柜連連應道。
李鹿白帶著沈方進了客棧中庭,沈方警惕地環顧四周,確定已經甩脫了身后的“尾巴”,才向著李鹿白點了點頭,兩人邊走邊說起了正事。
“沈大人,關于這次北濟的事情,不知道方不方便告知一二。”李鹿白心中牽掛趙則騫,便也開門見山了。
沈方說話也從不會拐彎抹角,直接道;“王爺交代了,若先生問起,知無不言。”
之后,沈方便詳詳細細地將北濟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以及他們調查的經過跟李鹿白說了一遍,甚至連他們目前的部署也說得極為詳細。
北濟三城太守在短短時間里先后被殺,這樣明目張膽挑釁朝廷的行為自然不會是一般宵小所為,而且兇案現場布置得十分巧妙神秘,在北濟引發怪力亂神的流言無數,更加像是刻意為之,擾亂查案視線。這樣欲蓋彌彰的行為,對于趙則騫來說無異于此地無銀三百兩,在聊城、錦城太守被害,北濟刺史周威第一封加急奏疏送到京城時,朝廷明面上讓周威與慶城太守蔡晉鵬一起偵辦此案,其實趙則騫已經先一步秘密派出暗衛進入北濟暗中調查。之后,慶城太守被害時,趙則騫的暗衛就已經抓住了周威的馬腳,但是一直按兵不動,為的就是引出周威背后的勢力??墒侵芡砗髣萘μ^錯綜復雜,派出的暗衛一直沒有摸到他真正的底,便不敢輕舉妄動,不過這也側面印證了北濟的暗流洶涌。此時,正逢朝中外放的老臣即將回京,趙則騫便趁勢離開京城親自往北濟深入調查,借此擾亂北濟人心,讓周威亂了方寸,至此他背后的勢力便也慢慢浮出水面。之后,趙則騫又在里河與李鹿白重逢,帶上她一路不緊不慢地走著,大大拖慢了到達北濟的行程,倒是讓周威他們覺得趙則騫到北濟查案是假,實則是被剛剛親政的皇帝排擠出了京城,小動作不免又放肆了起來,這次刻意制造了慶城的動亂,本來是想借機推個替罪羊出來,了結北濟的案子,沒想到卻被趙則騫撞了個正著,這下子也不知道那些人現在是何心情了。
“如今北濟的勢力我們已經摸排清楚了,周威在北濟掌控軍政大權多年,身后又有前朝和過去的藩王勢力在支持,手中掌控的軍隊實力不容小覷,而且他們在聊城有一個兵器火藥制造點,關元年和蔡晉鵬都是因為察覺了這個才遭殺害,劉崇才則是被周威他們丟棄的一顆棋子。如今,在慶城、錦城、聊城,我們都已經布下了人手,目前要做的就是將那些隱藏在背后的核心人物一網打盡,同時為了防止北濟軍隊出現動亂,四王爺那邊也已經做好準備,借由新年軍隊換防的理由,不出七日,就會有一支精銳軍隊進駐北濟,一旦發生動亂,足以嚴勢鎮壓。所以,先生不必憂心。”沈方將一切和盤托出,不過是按著趙則騫的吩咐,更好地安撫李鹿白的心。
趙則騫的這份心意,李鹿白自是知曉的,而她聽得沈方說了這些,心中也是更加安然了幾分。兩人在客棧收拾了些東西,便返回了刺史府。李鹿白原打算用廂房邊的小廚房做些吃食,讓人帶給趙則騫的,沒想到剛踏進刺史府的大門,就被人請了去。
邀請李鹿白的是這刺史府的女主人、周威的夫人——白氏。白氏是個雍容華貴的女人,無論是衣飾打扮,還是舉手投足間的氣度,一看就是素來養尊處優的,不同于周威不怒自威的“惡人相”,這白氏眉目之間皆是和氣,雖然眼角眉梢已能看出年紀,但是說話間還是不經意地透露出一些些小女兒家的溫柔似水。
“我娘家是平江的,平日里就愛這些江南的小點心,姑娘從盛京過來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胃口,還請先嘗嘗吧?!卑资陷p聲細語地說著,客氣地將桌上精致的點心夾進李鹿白面前的碟子里,桌上的碗碟筷子也是江南小家碧玉的格調,沒有一絲北方粗獷豪放的氣息,這白氏在北方生活了大半輩子,卻依舊是個來自江南水鄉的婉約娘子。
“很是精致,都有些不忍下口了。”李鹿白都不自覺地放輕了手上的動作和說話的聲音,小小地抿了一口面前的點心,點了點頭表示贊許。
白氏溫和的眼中就立刻涌起了欣喜滿足的笑意,轉頭示意身邊的侍女給李鹿白布菜:“那再嘗嘗這些菜,都是我家鄉的菜式,廚房里做得很是地道?!?
李鹿白稍稍嘗了幾口,在白氏期待的目光里點了點頭:“刺史府的廚子自然是好的!”
白氏聽了,又是一番高興,吩咐侍女好好招呼李鹿白,口中和聲溫語說道:“是我有孕那會兒,我家大人特意從平江請來的廚子,是位手藝很好的大廚,在我們府里有二三十年了?!闭f著這話,臉頰上還帶上了些許紅暈。
這是……秀恩愛嗎?李鹿白有些懵。
然后,又聽白氏繼續說道:“我家大人面硬,平日里不茍言笑的,看起來不好相與,在外面難免得罪些人,可是其實他人很好,辦事穩妥,細心又周到,很是讓人安心的?!?
能看出來他對你的穩妥、細心和周到,和你的安心了。李鹿白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沒想到周威在妻子面前竟會是這樣一個溫柔體貼的形象。
李鹿白沒有應話,白氏也不覺窘切,似乎很愿意跟別人說道自己的夫君,就聽她繼續不疾不徐地說著:“我與我家大人膝下無子,只有一個遠嫁的女兒,當年只因我生產時頗為兇險,他便不再許我有孕。頭幾年的時候,我還總是勸說,周家香火無人繼承,將來我們百年之后要如何面對地下列祖列宗。他卻回我,他自小便是孤兒,不識父母祖宗,無香火可繼,周家的一磚一瓦都是他一刀一劍拼出來的,百年之后便任它塵歸塵、土歸土,也算是圓滿一場。你看,這樣的歪理,他卻堅持了快一輩子,這么些年,有多少人見他無子嗣繼承,想要往他身邊塞人,卻都被他打發了回去,他是真的不眷戀這些功名利祿的,這樣的人,又會有什么野心和叛逆呢?”
白氏說著這些,軟軟的語氣里已經帶了些焦急的懇切,眼角有些泛紅,水一樣的目光看著李鹿白,似是在等李鹿白的一句話。
李鹿白心下又是一聲嘆息,都說人有千面,周威這樣的人有如此兒女情長的一面,也是令人唏噓不已。周夫人今日宴請的用意她已心中了然,可是她又能承諾什么呢?人有千面復雜難測,事有百態卻各有因果,已非人力所能轉圜。
“夫人所求,我會轉告王爺的?!边@是李鹿白僅能做的了。
周夫人卻已是萬分感激,再三地說著感謝的話,李鹿白又稍作停留后,便借辭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