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走到辦公桌前，對尚晗說：“來簽個字，把妹妹帶回家，不用說教了，跟她也沒多大關系，趕緊回家吃飯吧，就剩小姑娘一人了。”

尚晗說：“麻煩您了！那我們走了。”

盧小南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礙于是在派出所，也沒敢多問，她現在只想趕緊出去找個地方填飽肚子，“好餓啊！！”

出來之后，尚晗在前面走，盧小南低著頭跟在他身后。走到街道拐角處，尚晗停下腳步轉過身，盧小南“嘭”一聲就撞到了尚晗懷里，抬頭看尚晗黑著一張臉，皺著眉頭，趕緊往后退了兩步，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尚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盧小南，我怎么覺得你陰魂不散了？沒事兒你跑派出所干嘛去了？你這豆芽菜還去跟別人打架？你愛干嘛干嘛，但是別給別人添麻煩啊！你知不知道我剛睡著就被拎起來撈你？同學，你長長心行不行！一個女生別一天到晚的不是跟蹤男生就是跟男生在一起跟人打架行嗎？你告訴我你能打得過誰？”

盧小南本想問一下為什么是他來派出所，沒想到他突然發脾氣。為數不多的接觸中，她雖然直覺他性情偏孤僻冷酷，但是之前也感受到過一絲絲溫暖，從沒見過他如此生氣，說話的語氣也充滿了刻薄和厭煩。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本想反駁幾句，又想他說的也沒錯，不管是什么樣的過程，結果就是自己進了派出所，給家人添了麻煩，連帶著打擾了他。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解釋，索性就低下頭沒吱聲。

尚晗見她只低著頭不說話，短發垂下來遮擋住眼睛，瘦小的肩頭微微聳著，兩只手不停地絞動著T恤的一角，看起來并沒有受傷。見她并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他壓抑著內心復雜的情緒，說：“算了，跟我也沒什么關系。現在領你出來了，算是完成任務了，我走了。”說著轉身離開了。

盧小南努力抑制著自己的眼淚，小聲說：“嗯，謝謝！”確定他離自己有一段距離了，才抬起頭，看見他那瘦高的身影即將融入初夏的夜色里了，心里隱約涌起幾許失落，她抽了抽鼻子，四處看了看，向學校方向走去。

盧小南剛走了沒幾步，就看見路邊停著一輛車，似乎有人正在起爭執。

“你現在告訴我，你到底要怎樣？三番五次通過這種方式進去，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兒子是個到處尋釁滋事的小混混！”

“我是三番五次地進去，可是之前你管我了嗎？！無非就是讓手下人去簽個字！今天，你終于來了，我就是要讓人知道，大名鼎鼎的喬局養了一個小流氓兒子！就是要讓他們知道，不錯，這個慣犯的爸就是你喬局！”

“你！”那人抬起手想要給對方一巴掌，但最終“砰”地捶在了墻上。

盧小南吃了一驚，仔細看了看，更為驚訝地發現，這個大聲斥責的人竟然是剛剛派出所里的老警察，而站在他對面的，挨了訓還高昂著頭的正是黃毛小子喬崢！“這個信息量好像有點大，這個老警察是黃毛的爸爸？喬局？啊！他爸是局長？沒聽錯的話，黃毛小子的爸爸是公安局局長？可是局長兒子為什么老做這種地痞小流氓做的事？五次三番進派出所難道是為了跟自己老爸對著干？這、這也太扯了……見了鬼了真是……”

盧小南思緒紛飛，毫不夸張地說已經在腦海里構思了一篇精彩的小說。她站在離她們不遠處徘徊，心里琢磨著：“我到底該在他們旁邊偷偷溜過去呢，還是干脆往回走？可是那樣就離學校遠了……他們大概也快走了吧？我在這兒稍微等一下好了，以免認出來尷尬。”她走到旁邊一個路燈柱旁邊，盡量不被他們發現。

父子兩人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喬父干咳了一聲，然后說道：“我知道我對你的關心太少太少了，我確實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你長這么大，中間好多重要時刻我都缺席。我內心也很矛盾，也遺憾不能和你分享你的喜怒哀樂，但是兒子，爸爸實在太忙了，局里事情太多了，好多好多案件需要爸爸盯著，上級的壓力，下級的信任，老百姓的囑托，時常壓得我喘不過氣。我何嘗不想每天都能陪你打打球，何嘗不想坐下來跟你談談心？”語氣緩和了許多，甚至有了幾分討好兒子的意味。

喬崢沉默不語，腳來來回回地踢著馬路牙子上的磚頭。

喬父從兜里掏出一支煙，點燃后狠狠吸了一口，許是吸過了頭，引發一陣劇烈的咳嗽。喬崢見父親不停捶打胸口的右手上隱約有血滲出來，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右手在父親背上輕輕拍打。老警察身子一顫，慢慢平復下來。喬崢瞬間把手揣進衣兜，恢復了一臉的心不在焉。

喬父說：“你生在咱們家，雖說物質上沒缺過什么，但是情感上我們虧欠了你。你媽媽作為兒科病房主任的壓力絕對比我還大，你不知道你媽媽因為你哭過多少次，每次你生病她都會跟我說，每天忙忙碌碌給別人家的孩子看病，自己的小孩燒到四十度都抽不出時間回家照顧。我說這些不是求你原諒，只是想告訴你，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你想象不到的迫不得已。”他說著掐滅了煙，把煙蒂扔進了垃圾桶，說：“走吧，把你送回家，局里還等著我聽個案情匯報。走吧，我忙糊涂了，忘記問你，高考考得怎么樣？”

喬崢聳聳肩膀，說：“大概還可以，但是你休想讓我考公安，我也絕對不去學醫。”

喬父爽朗地笑了，“哈哈哈，看你自己的意愿，你現在成年人了，自己做決定！”

喬崢定定地看著父親，感覺熟悉又陌生。從記事起，爸爸媽媽就各忙各的，小小的他不是跟著爺爺奶奶就是跟著姥姥姥爺，他羨慕別的孩子跟著爸爸媽媽去游樂場，羨慕別的孩子的父母來開家長會，甚至羨慕別的孩子挨爸媽的打罵。他多么想自己的父母也來關心一下他，哪怕是來罵他一頓打他一頓。后來有一次，他騎車不小心撞傷了一個同學，爸爸終于來了一趟學校，雖然挨了一頓斥責，但是他心里特別開心，他認為這至少說明父母是關愛他的。因此他開始調皮搗蛋，就為了引起父母的關注。高三下學期，學業壓力大得很，他住校了，幾乎每次回家只能見到小時工阿姨，媽媽還偶爾路過學校看看他，爸爸已經快半年沒見面了。所以他就想起小時候的伎倆，三番五次打架被警察帶去，這次爸爸終于親自來接他了。只是這次他感受到的，并不是小時候那種自鳴得意，看到父親那因睡眠不足導致的黑眼圈，聽著從來說一不二的父親變得如此婆婆媽媽跟他說這些煽情的話，他突然覺得心里酸酸的，他是不是做錯了？

喬崢說：“不用送我，直接回局里吧，早點回家。”盧小南聽出他的聲音里夾雜了一絲絲哽咽。

“嗯，也行，我盡快回去。”喬父摁了摁兒子的肩膀，伸手打開了車門。剛要上車聽到喬崢說：“爸，回去讓人給您手包扎一下。”喬父看了看自己的手，笑著說：“小事！你注意安全！”然后啟動了車子。

盧小南站在路燈旁邊，聽著父子倆的對話，心里不由自主生出諸多感悟，“原來他只是為了見見爸爸……似乎有了那么一點點緩和了……”

“你，出來吧！不用藏著了！”

盧小南的思緒被打斷，不由得心驚肉跳，難道我被發現了？這時喬崢已經站在她面前，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問：“你在這兒干嘛呢？”

“哦，那個、我、我不是有意偷聽，我只是路過，對，路過……”盧小南緊張到組織不出語言。

喬崢半瞇著眼睛看了看她，露出一個跟他氣質并不相符的明朗的笑容，說：“你們幾個真是有意思，一個散打冠軍，一個跆拳道黑帶，一個霸王花，一個，竊聽狂？”

盧小南杏眼圓睜，搖頭否定：“不是的，我不是偷聽，我就是怕直接走過去引起你不適……”

喬崢“噗”笑了一聲，然后一本正經地說：“或許是你提醒我應該對父母有所包容。盧小南，我現在覺得你比徐白鷺更有趣。”

盧小南不置可否地咧嘴笑笑，說：“你高興就好，高興就好！看！那個老警察，不不，你爸回來了！”說著扭頭就要逃。

喬崢一把拉住她，壞笑一下，說：“你不是要往這邊走？一起啊！”

盧小南大驚失色，剛要甩開他的手，便看見有個身影快速地從馬路對面跑過來，上來就抓住了喬崢的手，冷冷地說：“怎么？耍流氓嗎？”

“你怎么在這兒？”盧小南見是尚晗，滿腹狐疑。

“怎么這么不讓人省心？我這剛走你就遇見流氓……要錢沒錢要色沒色，我要是不在這兒，你是不是得哭死？”尚晗像訓話一樣，語氣十分不悅。

喬崢本來要松手了，不料突然被人抓住手腕，又聽他對盧小南說話十分不客氣，反而握得更緊了。“這是樂于助人還是英雄救美？”

盧小南見兩人劍拔弩張，隨時要動手，大聲說：“千萬別打架！我可不想再進派出所了……你松開，疼著呢！”

喬崢這才發覺自己死死抓著她胳膊，趕緊松開了手，尚晗順勢把喬崢手腕一甩。

盧小南見尚晗臉上陰沉得很，指了指喬崢，解釋說：“那個，他不是流氓……”

“你認識他？”尚晗說話間還盯著喬崢那張痞里痞氣的臉。

盧小南點點頭，說：“就剛才在派出所認識的，就是他跟我們打架，然后——”說道這兒她突然閉上嘴，眼睛睜得老大，使勁搖頭，心里想著：“我在說什么……”

尚晗冷笑了一下，說道：“哦？原來就是跟他打架打進了派出所，然后呢，你們在這兒拉拉扯扯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