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子又慢慢結起霜來,不管人和狗經過窗前,都辨不清楚。
“我們不是新婚嗎?”他這話說得很響,他唇下的開水杯起一個小圓波浪。他放下杯子,在黑面包上涂一點白鹽送下喉去。大概是面包已不在喉中,他又說:
“這不正是度蜜月嗎!”
“對的,對的。”我笑了。
他連忙又取一片黑面包,涂上一點白鹽,學著電影上那樣度蜜月,把涂鹽的“列巴”先送上我的嘴,我咬了一下,而后他才去吃。一定鹽太多了,舌尖感到不愉快,他連忙去喝水:
“不行不行,再這樣度蜜月,把人咸死了。”
鹽畢竟不是奶油,帶給人的感覺一點也不甜,一點也不香。我坐在旁邊笑。
光線完全不能透進屋來,四面是墻,窗子已經無用,像封閉了的洞門似的,與外界絕對隔離開。天天就生活在這里邊。素食,有時候不食,好像傳說中要成仙的人在這地方苦修苦煉。很有成績,修煉得倒是不錯了,臉也黃了,骨頭也瘦了。我的眼睛越來越擴大,他的頰骨和木塊一樣突在腮邊。這些工夫都做到,只是還沒成仙。
“借錢”,“借錢”,郎華每日出去“借錢”。他借回來的錢總是很少,三角,五角,借到一元那是很稀有的事。
黑列巴和白鹽,許多日子成了我們惟一的生命線。
(作于1935年3至5月間,收入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8月初版《商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