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樓是家茶樓，這兩天，茶樓的生意十分冷淡，但茶樓的一應成員，對此卻毫不在意。

見沒有顧客登門，幾個店小二就蹲在一塊，吹水打屁。

“聽說了嗎？范爺要爭奪幫主之位了，卦堂的人，為了拉攏我，給了我這個數。”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年紀的小二，偷瞄了眼柜臺前的掌柜，見掌柜的沒有注意到自己，他伸出五根手指，頗為自得地道。

“然后你就被收買了？”幾人中，個子最高的小二問道。

“怎么可能，掌門我只認掌柜的，換成誰來都不行！”少年激動地道。

“不只是老范，阿陽最近的動作也不小，聽說有不少兄弟都被律堂的人威脅了。”大高個揮了揮拳頭，“那些孫子還想來威嚇我，被我一拳一個地教訓了一番，想來不敢再對你們下手。

其他人聽到這話，都憋著笑。

大高個見眾人神情有異，梗著脖子道：“你們愛信不信，也就我這人脾氣好，不和你們計較，要是換了別人……”

“咳咳”，最年長的小二打斷了他的話，“雖然掌柜的聲望最高，但掌柜的自己不想當掌門，難道我們還能架著他上去？”

少年聽到這話，怒氣蹭蹭地就上來了：“這不都得怪前幫主的那個傻侄子！真要讓那個傻子做了幫主，到時，我第一個出來反他！”

無定樓的其他人，也都有像少年小二一樣的憂心。幾乎沒人甘心，讓一個傻子站在頭上。

無定樓明面上是家茶樓，暗地里卻是一家匯聚了三教九流的地下幫派。創派祖師來自龍虎山，被人稱作廣聞道人。“現任”幫主是廣聞道人的次子周通海，但他已經失蹤了快五年。

五年里群龍無首，幫眾走的走，散的散，無定樓很快就衰落下來。若不是有安掌柜撐著，無定樓早就解散了。

幫主失蹤之后，本來，以安掌柜的威望和能力，由他暫代幫主一職，是再也合適不過的。

但安掌柜堅持認為幫主沒死，沒有幫主命令，他不能僭越自立，哪怕是做代幫主也不行。幾年里，無論幫眾如何相勸，安掌柜都沒有動搖分毫！

而除了安掌柜以外，幫中的其他人，要么聲望不足以服眾，要么能力不足，都做不得幫主。于是，幫主之位就這樣空懸了五年。

然而，如果這一次還不把新幫主選出來，無定樓就要被強制遣散了。

因為近年來，南方興起了一個神秘教派，在多地發起了叛亂。朝廷震怒之下，大力打擊各地的秘密幫派和組織。

更有皇帝諭旨，所有的幫派勢力，都要在六月底之前，前往當地州府，登記造冊，注明勢力首腦和幫派規模。

無定樓要是夠膽量，完全可以不去理會這條旨令。天下間，大大小小的幫派組織成百上千，這朝廷管得來嗎！

洞庭有一個叫怒江幫的水上幫派，曾一度與丐幫在湖上分庭抗禮。清明時分，這個幫派忽然站出來，號召武林同道，一起反抗朝廷的昏庸政令。

怒江幫在發聲后的第三日，門派的高層就被人發現集體暴斃在幫派的總堂中。事后，聽丐幫弟子回憶，大概在前一日的傍晚，有四個青年男女曾造訪過丐幫的君山總舵。幾人來訪時，受到了丐幫的極大禮遇。

無定樓是個無名小派，這則消息，是他們從路過廬州的一個丐幫弟子那里聽來的。幫眾不但分不清消息的真假，對此也沒有深切的感受，只是莫名覺得朝廷有些厲害，不如想象中的貧弱。

半月前，廬州本地最大的地下幫派五虎門，被一隊府衙的刀頭撲滅時，沒有掀起一點波瀾。這條發生在身邊的消息，才著實嚇呆了無定樓的一應人員。

同樣作為地下幫派，違法的事情，無定樓沒有少干。一眾成員無不心中惴惴，生怕官差突然而至，將他們盡數打殺了！有些膽小的家伙，更是跑去律堂自領棍刑，從此脫離無定樓。

提心吊膽地過了數日，無定樓才終于從一個主簿那里探聽到消息，州衙這次整頓地下勢力，只誅罪大惡極之徒。沒有犯過奸淫、殺人等重罪的勢力及成員，只要如實向州衙備案，就對所犯罪責既往不咎。

除了極少數為非作歹之徒，無定樓中的大多數人，都放下心來。如此看來，他們只需要選出一位新幫主，然后如實地向官府呈報，就能安然無恙。

幫中上下，本以為這次關系到幫派存亡，安掌柜將沒有理由拒絕幫主之位。怎料，安掌柜仍然再一次拒絕了眾人的請求。

安掌柜的再次推辭，讓很多幫眾感到了心灰意冷。也讓其他幾個，不甘屈居人下的家伙，看到了登上寶座的希望。

臨近中午，安掌柜算完了上月的賬目。他喝了口茶水，待看到柜臺上的牛皮袋時，才想起忘了件大事。

“小劉，交代下去，午后正堂召開幫派大會，所有人都必須到場！”

“好嘞！”被喊到的年輕小二，興奮地應道。這一次，安掌柜總算肯站出來了！

茶樓臨街而立，整體布局為前堂后院。其中，前堂又分作東西兩堂。東堂是兩層的茶室，西堂是幫派正堂。

后院同樣分為東西院，西院為幫中子弟居所，東院為周幫主的內宅。

周府目下的人不多，除了周元彬外，還剩下一個嬤嬤，一個管事，和一個小婢女。

這個婢女，是周通海給侄子準備的童養媳，以防侄子將來打光棍。

小丫鬟方圓，如今十三歲，不知是否和周元彬待在一起的時日長了，看起來也是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她整天都會和聽不懂人話的周少爺說話。

盡管所有其他人都認為周元彬是個傻瓜，但方圓卻從來不這樣認為。

少爺雖然不能言語，不會自己穿衣服，也不會拿筷子吃飯，但是，少爺會看書啊！

讀書人，是這個世上最聰明的一類人！方圓清楚地記得，那時她還很小。當她看到母親在忙著干活，父親卻從不幫忙而感到疑惑時，娘親就會這樣告訴她：父親是個讀書人，而讀書人是世上最聰明的一群人。讀書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不能為了小事給父親添麻煩。

少爺和父親一樣，幾乎什么都不會，但少爺也喜歡看書，肯定也是個讀書人，是個聰明人！

“少爺、少爺！你知道嗎，昨日大掌柜和王管事說了，你馬上就要成家啦！聽到這個好消息，少爺是不是很高興！我聽人講，人逢喜事精神爽！仔細一看少爺，當真是精神了很多！少爺的眼睛都在發亮誒！”

“小圓聽說，新娘子長得可漂亮了，是個大美人誒！”小丫鬟興奮了一陣，又有些擔憂地道，“但是，我還聽人說，新娘子是鵝蛋臉，不像小圓的圓臉有福氣！不過，少爺你不用擔心，等新娘子嫁過來后，小圓一定會把新娘子養的白白胖胖的！”

“哎呀！少爺，你說新娘子會不會很兇？她會不會不喜歡我？”突然想起從坊間聽來的故事，小丫鬟不免愁上心頭，“還有少爺，你總是不聽話！她要是欺負少爺你，我該怎么辦呢？我如果阻止她的話，也會挨揍吧！那可太慘了！但是，少爺你放心，小圓是不會逃跑的！”

兩人坐在院中的亭子里，小丫鬟拿著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給少爺扇風，喋喋不休地說著話。

周元彬的身前放了本書，被翻到了最后幾頁。他神情木然地坐在那里，視線雖然投在書冊上，卻眼神渙散。

小丫鬟下巴擱在桌子上，瞪著眼睛看著自家少爺，瞧見少爺的眼珠子轉了幾圈，她馬上會意地給書翻頁。

一邊翻頁，小丫鬟一邊嘀咕：“‘武經什么要’這本書少爺好像快看完了，也不知少爺接下來還要看什么書？”

“小圓，別玩了，該吃飯了！你快點過來，盛飯給少爺吃！”嬤嬤遠遠地喊道。

“我才沒有玩耍嘞！我在陪少爺讀書！”小丫鬟辯駁了一句，就歡快地起身去了后廚。

不一會兒，小丫鬟從廚房端來幾碟飯食，笑得咧開了嘴，嘴角上，還泛著油光。

“少爺！開飯了！”

平時，方圓只要喊一聲，周元彬就會乖乖坐好，等待小丫鬟投食。這一次，卻不見他有絲毫動靜，就好似沒有聽見小丫鬟的話。

“少爺，今天的飯菜可好吃了！都是少爺喜歡的菜！有炒豆角、菘菜和韭菜，哇！還有一條大鯇魚！”小丫鬟浮夸地喊道。

周元彬端坐在石凳上，不為所動，視線仍舊停留在書頁上。

“少爺，你不吃的話，那我就要吃了！吃完了，到時你可別哭鼻子！”

“我真要開動了哦！真的！”

“咦，少爺今天的定力怎么這么好？是飯菜不夠香嗎？”小丫鬟吸吸鼻子，“真香！”

見少爺不上鉤，方圓無奈，只好把碗筷放下。

小丫鬟伏在石桌上，拄著下巴，眨巴著眼睛，一會兒看看可口的飯菜，一會兒看看少爺！

“奇怪，剛還看到少爺的眼睛在發光，這會兒怎么看不到了？”小丫鬟嘀咕道。

“丫頭，吃飯嘍！”

涼亭里，小丫鬟驚喜地看著自家少爺，內心止不住地雀躍歡呼起來。

“少......少爺，你開口說話了？”

“飯菜都涼了，一起吃吧！”

“天吶！我不是在做夢吧！少爺真的對我說話了！”小丫鬟興奮地跳了起來，“少爺你快捏我一下……”

被一個指崩彈在額頭，小丫鬟立刻怪叫著地逃了開來：“哎呀！腦袋都被彈壞了！”

“少爺你這是……”小丫鬟眼巴巴地看向了周元彬。

“先吃飯，其他的事，之后再說。”周元彬表面上未見波瀾，心中卻很是感慨，意識困于識海二十載，總算于今日脫離樊籠了！

另一邊，幫派正堂里，安掌柜看著坐于下方的幫眾，壓下眾人的議論，不容置疑地道：“經由一眾元老商議決定，本屆幫主將由周元彬擔當！”

安掌柜的這個宣告，對于無定樓的過半成員而言，無異于晴天霹靂！

“無定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