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孩子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楊月這個廠花豪爽的一面其實在今天也展露無遺。這不在回去路上,右手臂直接搭在寧霖肩上,把頭轉向她。
那嘴里吐出的熱氣,身上的雪花膏香直撲寧霖臉上。
“寧霖,我可是沒看出來你呀。深藏不露呀。”
“你說什么呀?”
“還給我裝蒜。平日里看你纖弱不知事,一幅林妹妹遇水急化模樣,還有揮刀砸石氣魄。失敬,走神了。”
“看你夸的,這是讓我鉆洞嗎?我哪有這么厲害。盡譏笑我。”
“你怎么還裝。過份的謙虛等于驕傲,不知道?”楊月顯然有些不開心。放開了胳膊。
“我哪有。”其實寧霖也認真的。她確實沒覺得自己做了什么。甚至已經忘記了剛才自己說的那些話。
此時她想的是,那但偉說的話,倒的是真是假。真的又該怎么辦,假的又該怎么辦,完全是頭發打了結,理不開梳不順。
楊月哪想這些,還沉浸在剛才那刻。享受著打敗壞人的歡喜滋味。特別是為他人打抱不平,這種俠義之事,讓她甚覺自得。
“還沒有,你一氣呵成,直接把那但偉的臉拍在地上用腳踩了又踩,絕了。暢快。恍如在河里洗下了渾身粘滿污垢后的清爽。解氣。看著吧,量他那但偉日后再也不敢造次。”
“我對他不感興趣。也不關心。我現在擔心的吳塵。你說剛才但偉說的話是真的嗎?”
楊月毫不猶豫肯定地回道。“是真的。”
“這么肯定?確定?”寧霖還是懷疑。這個吳塵沒那心眼。
“這樣說吧。我呢就如那孫悟空,早到那但偉花花腸子里去折騰了一翻,有些官場味。臭,熏人。但他這個人吧,只是有那么點心花,喜新厭舊......”
楊月右手兩個指頭在寧霖面前打了一個沒發聲的響指動作。
繼續說道:“人倒是不壞,想他官宦之家出生,自然耳目濡染,趨利避害。倒不是他所決定的。這是習慣,家庭教育有關。總有那么些自以為是的人,自以為很聰明,熟不知,大家跟明鏡似的,心里透亮著。只不過,他們手上有權利,有資源,裝而已......你放心,一旦失去這些,他們屁都不是。恨不得將他們曾經讓自己賠上的笑臉,全部拿回外加利息......只是看那小伙子外表過得去,還有那么點英俊。但火候尚差,唉,可惜呀......”
“你怎么看得這么透徹?”
“文學社呀,那些人什么崗位沒有,什么部門沒有。見多了。大家就會拿出來討論,發泄那些羞恥但卻無奈的情緒。也就只能是罵娘,議論議論當今不平,激動爽快后,生活工作還得繼續。看臉陪笑一成不變......
再說,我在辦公樓上班呀,他們那些人,別看著西裝革履紅領帶,油頭光面謙謙君子,實則暗中較量笑里藏刀綿中帶針,他們一個個也是活得水生火熱行如懸崖,說不定哪天,哐當,掉了。”
說著,她自嘿嘿地發出沒有任何情感的笑聲。
寧霖目前只是一個小工人,剛下廠接觸就那幾個人,沒有感覺,沒有感同身受。再說,這些對她來說,也太過遙遠引不起她的興趣。
此時的她。關心的是吳塵。如果正如楊月所說,那吳塵顯然與自己撤了謊。但以兩人的關系和對她的了解。應該沒有。完全是一團漿糊黏稠,緊緊貼著她甩不掉。
怎么回去于吳塵交待。怎么讓她接受事實,怎么幫助她走出來,別出事。她是不是但偉說的那種女孩。攪得兩人完全沒有頭緒,走到家屬院也沒個主張。
兩人一合計,還是先找到吳塵再說。
兩人到了吳塵寢室。這會兒已經到了大中午,其他兩室友已經去打飯了,門半掩。
兩人從門縫中見那吳塵又是獨自躺在床上蒙頭大睡。便推門而入。寧霖轉過身把門關上。
楊月直接走到吳塵床前,拉開被子說道:
“如果你想知道但偉的事。你現在起床,跟我們走。”
被子忽然被人掀開,吳塵正想發作,聽是楊月的聲音,再見是寧霖她倆。便知道,她們見了但偉。
薄得如一張白紙留著淚跡的臉上,一雙鼓泡金魚眼閃出了焦渴的光來,急迫地問道:“他說什么?你們找了他對嗎?”
寧霖只是看著她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說什么。
楊月再次毫無商量的語氣說道:“先起床,想知道,起床。跟我們走。”
吳塵倒是聽話乖乖地起床。穿好衣服,梳好頭發,出門去洗漱完。跟著楊月她們走下樓出了大院。
楊月給寧霖說道:“回寢室的話估計食堂也沒什么菜,說不定關門了。要不,我們先到小面館吃點什么。你看呢?”
“好。”寧霖一切聽從楊月的安排。她現在思路混亂還沒理,見不到頭。
那吳塵自然,聽話跟著。
三人一路竟無語,各想自己的心思。走到電影廳旁的小面館。楊月給每人點了一碗面。那吳塵說不吃。楊月還是那句話,不吃那就甭想知道結果。
那吳塵只好可憐巴巴地把一碗面硬吞了下去。楊月這才沖寧霖一笑,一勝利的笑。
吃過東西后。
楊月對吳塵說道:“有什么想問的你找你的好朋友。我先撤了。再見。”說完直接溜了。
寧霖想叫做她,早沒了影。寧霖哪知楊月的用心,想那吳塵對自己不熟,當著自己的面定然有些話她不會說。還是回避的好。再說今天文學社有活動,她還要趕去參加。去晚了,倒時謝軒不高興,又要費些口舌解釋,麻煩。
寧霖付了錢后。想著外面太冷,碰著熟人也不方便。還是帶著吳塵回寢室算了。
雖然一路上,吳塵問了無數遍,但寧霖都悶著不吭聲。
吳塵見問不出來,也就不再說話。拖著兩條沉重的腿跟在寧霖身后。她似乎已經意識到但偉的答復,整個人完全沉入了大海,只是此時被寧霖拖著尚有一絲生機。
回到寢室后。吳塵坐在寧霖床沿邊,低垂著頭,整個身子象散了架一般卷縮,好是做錯事的孩子,等著挨批。
寧霖坐楊月的床。兩人對坐。許久,寧霖才說話。
小心地問道:“吳塵,你除了但偉,談過朋友嗎?”
吳塵趕緊抬頭,擺動雙手,堅決否認。“沒有啊。”那緊張而閃動的眼神不象說謊。
“那為什么,但偉說你......”寧霖沒再說下去。
“他說我與別人在一起過,對嗎?”
寧霖點點頭。
“我也不知道。”吳塵泄氣地說道。
“你說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他說我不是姑娘。可我從來沒與其他男的談過朋友。寧霖,你要相信我。”
說著,說著,她的眼淚流了出來,嗚嗚地開始抽泣。
寧霖傻眼了,看樣子吳塵還真是不知道。聽楊月分析那但偉也不像是撒謊。其實寧霖也認為那但偉有些心花眼高,但人品也沒壞到這個程度。
她的腦袋里一下閃過莉莉,難道。不,應該不是。不會每一個女孩的命運都這般黑暗,都是深淵。不要瞎想。冷靜冷靜。她默默地出口長氣,讓自己緊張亂撞的心平靜下來。
這時她需要梳理思路。
冰冷的房間此時安靜了下來,自從與但偉分開后,哭一直伴著吳塵,她也哭累了。只是那永遠不會涸竭的眼淚時不時默默地流出來。
只聽得窗外,朔風凜冽刮得那枯枝條發出凄厲低吟聲,好似在哭訴著什么。不知道為什么大白天有些讓人發怵。寧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寧霖”。吳塵忽然打破沉寂,眼里閃著驚恐,聲音在顫抖。
“什么?”
“可,可能是那......那次。”
吳塵腦里開始浮現出剛分下廠不久的一件事來。
她車間銑工組有一個男子,隨他媽他姐一樣長得尖嘴鼠眼,丑不說,又屬于那種特會算計的人,對什么都算得精,不吃半點虧。每次廠里發福利,他家必去搶,挑選最好的最多的。小偷小拿的事那是便飯。前幾年兩姐弟也談過朋友,帶回家,尋人要大禮。嚇得這些人哪敢找他家的人。在廠里可出了名,大伙給她家取了一混名“蛇鼠之家”。
這名聲,在廠里兩姐弟很難找到對象。眼瞅著姐姐三十好幾了,這兒子也過了三十。家里那叫個急,都快拆房砸墻放火了。
每每廠里新分下來女孩子,她媽就逼著兒子去追。
這不,吳塵就是他追求的對象。
一個是那男的長像確實傷眼,另一個她的心思全在但偉身上。自然不為所動。可男的不死心。
那是個周未下午。那男的又來約她,說他生日,邀請他去吃飯。說什么,也要吳塵去。
吳塵本是善良,單純的女孩子,見他苦苦哀求,說得可憐兮兮,一個車間的也不好得罪。再想想,不就吃個飯,也沒事。便應了。
這男的家住在醫院家屬院,建廠前的老平房。倒是兩室一廳,外自搭建了一個小房子。也算是寬敞。
兒子能弄個姑娘回來,那肯定是全家熱情不得了,弄了好大一桌菜。還開了紅酒。對,紅酒,自己喝了......之后......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了,竟然在他家......
“寧霖。”吳塵,再次無助地呼喚寧霖的名字。
“我該怎么辦?”隨著嗚嗚嗚凄厲的哭聲,那吳塵開始身體激烈地哆嗦。頭越埋越低,手瘋狂地抓自己的頭發,看那樣,身子隨時要掉下地。
這哭泣聲攪得寧霖心也跟著痛了起來,眼角已經開始有淚花在轉動。
寧霖走過去挨著她,剛坐下,吳塵整個身子已經靠了過來。她那因抽泣和顫栗起伏的身子,如一塊大石頭砸在寧霖身上。讓寧霖徒然覺得有些承受不起。有些驚慌失措。
“你不要哭,是怎么回事。你這樣,弄得我心好亂。”說著,抓著她的雙手。
“你不要哭,先平靜下來。好嗎?你要告訴我,我才知道,能不能幫你。”
“寧霖......我好愚蠢......”吳塵崩潰無望斷斷續續把那晚在“蛇鼠家”吃飯的事說了一遍。
寧霖有些不相信,把吳塵的肩扶正。“你確定。”
“是......寧霖。我現在才知道,那天,我看到我的內褲上有一片紅,當時還以為......嗚嗚......還以為是那個提前了。沒當回事。寧霖,我該怎么辦。”
“天啦。你怎么這么傻,你就一點感覺沒有嗎?”
“沒有。寧霖,真的沒有。”
嗚嗚嗚嗚地哭聲越來越大。寧霖的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輕輕地把寧霖的頭放在自己的肩上。“你呀,怎么可以這么粗心。為什么這么傻,這么單純。沒有人告訴你,不要隨隨便便到別人男生家過夜嗎?”
“沒有,寧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家人,他們是那種人。都愿我都愿我。嗚嗚嗚嗚......”說著,雙手去抓自己的頭發。
寧霖一把抓住她的手,牢牢地按在自己腿上。此時的她只能陪著流淚。她不知道怎么辦,這么大的事,第一次遇到,束手無策,雖然是大白天,她已經看到了黑暗。沒有燈光,只有哭泣聲。沒有空氣,只有眼淚。她魂在游走,失去方向。腦袋象旋轉的機床頭快要甩了出去。
這時的她好希望身邊有一個人,夏林飛,不,不能告訴他,他是男生。楊月,對,楊月一定想得到辦法。
這時吳塵哭聲小了,身子還在起伏,有氣無力地問道:“寧霖,那但偉還會要我嗎?”
怎么還想這個。“吳塵,聽我說,不要想那但偉了,好嗎?這世上還有很多好男生。他不愛你,他也不值你愛。你要活得有尊嚴,有骨氣。沒有他,沒有男的,一樣可以活得很好,知道嗎?”
吳塵,抽泣著,下巴在寧霖肩上動了兩下。
“寧霖,那個事,你不要對外說好嗎?”
寧霖再次把吳塵的肩推起來,那頭就跟脖子斷裂了般沒了支撐,快耷到了胸膛。“吳塵,抬起頭來。聽我說,堅強點。抬起頭。我們要去告那個人......”
吳塵瞬間立起頭,一頭亂發跟上了調般機械地晃動。看不見她那全是淚水糊蓋的臉。但卻感受到從黑眸里射出的兩道恐懼光束。
“不,不能。沒有證據。不要,我不想這樣身敗名裂。”
“那你就讓壞人逍遙法外?”
“寧霖,我累了。讓我睡會兒。”說著,就真地往后仰靠在棉被上睡了。
寧霖坐在楊月的床沿,看著自己床上那張從被淚水凝成一縷縷零亂發絲中,透出緊閉雙目淚跡斑駁的小臉。整個人,好是抽干了水僅剩下一張皮貼在床上,讓她心痛卻無能為力,痛狠自己只能這樣靜靜地守候著。
到了打飯點的時間,寧霖悄悄地拿碗出了門,想著給吳塵打點好吃的。這段時間,她應該沒有好好吃飯。
等她回到寢室。吳塵竟然沒在了。
嚇得她放下碗,跑出樓去尋找。單身宿舍壩子沒有。又跑下斜坡,向著家屬院方向尋去。
快到家屬院大門,正巧夏林飛從院內走出來,只見寧霖神色慌張,東張西望,氣喘吁吁往單身樓跑去。打招呼也不理睬自己。想是發生了什么大事。跟在她身后,也上了三樓,直奔吳塵寢室。
除了兩個室友在,并不見吳塵的蹤影。一問,她并沒回來過。
這下,寧霖真嚇著了,什么也不說,返身又咚咚地跑下樓。弄得兩個室友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一臉蒙,在寢室瞎猜疑。
夏林飛眼見著那寧霖下樓是三步二步地奔跑,心里著實擔心,在身后提醒她。“寧霖,不要急,你有什么事,給我說。下樓小心,別跑摔了。”
跑出家屬大院,寧霖直往電影廳方向跑去。夏林飛加快兩步,竄到寧霖前面,只見她的臉上已經有眼淚在橫飛。驚得他一把抓住寧霖。
“到的發生了什么事,快說。你這樣慌慌張張無頭蜜蜂地竄,要干什么?是不是你朋友發現什么事了?”
他這樣一問,寧霖好似緊崩的閥門終于被打開,嘩地一下,那眼淚如噴泉般的傾瀉而出。
嚇得那夏林飛有些慌了神。哪見得這珍珠般的顆泣成串地散落在地。那真是心痛呀。
“寧霖,聽我說。你先冷靜。不管發生什么事。我會幫你。你先要告訴我是怎么回事。還有,不要哭。好嗎?”說著,用手去輕輕試抹寧霖那臉上的淚水。
此時的寧霖哪顧得了其他,沒有抗拒,夏林飛對她來說,是她的救命稻草。
寧霖雙手抓著夏林飛,哭著求道:“幫我,幫我,夏林飛。”她的雙手在劇烈地抖動。
“好,好。你先不哭,聽話。別哭。你這樣,攪得我心好難受,好亂。”
“吳塵,吳塵不在了。夏林飛,她不在了。”本止住的眼淚刷地又噴了出來。
“我知道。你先不要哭,也不要亂跑。在這兒等我。我去拿摩托車。聽話。不要跑。一定要等我。”說著話,他已經往家屬院跑去。
寧霖果真聽話地,在原地來回跺著腳,搓著手,不時四處張望。這吳塵倒的跑哪去了。不會出大事吧。越想越急,越急越怕,火燒火燎,頭上快冒出煙來。只是這會,還真把眼淚止住了。此時的她信任夏林飛,她聽了話。
冬天黑得早,這時已經是灰蒙蒙的天。還好,明天是大年十五。天上的月亮倒是明亮。看人還是清晰。
聽著,劃破靜寂天穹雷鳴般的嗚嗚突突聲,夏林飛駕著摩托車駛到了寧霖面前。
寧霖一坐上,摩托車就如箭一般飆了出去。雖然這大冬天的,摩托車帶起的寒風刮耳割臉。那也顧不上。伸出頭來回張望,盼著能看見吳塵的影子。
從電影廳到招待所再到運動場,舞廳,學校,醫院。繞了一圈沒有。
尋找過程中,夏林飛聽寧霖說的時間,想那吳塵走路應該沒有這么快,走的也應該沒這么遠,說不定還在單身宿舍區。
于是返回去,順道到了廠大門,問了值班門衛,說是沒見人來過。再到單身宿舍樓,繞了一圈還是沒人。寧霖跑回寢室,還是沒有。
夏林飛在壩子里繞了一圈也沒見著人,騎著摩托車,看著寧霖宿舍的樓梯口。
一見寧霖象失了魂般地,踉蹌跌跌地跑下樓。差點摔倒。一躍翻身跳下摩托車,因為太急,腳后跟一帶把那摩托車掛倒,差點砸著腳,也顧不得扶車。直奔跑過去扶寧霖。
“沒有。夏林飛,還是沒有。”
“不要急,我們再找找。如果找不到,我去廠里報警衛。號召大家一起找,人多一定能行。不要擔心。上車,我們再想想,還有什么地方沒去。”
寧霖已經沒了主張,一切聽他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