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干活就讓寧霖感覺比起實習廠來任何時候累多了。再加上師傅要求非常嚴格,她那雙銳利的眼光好似探照燈,自己完全暴露在她那360度的燈罩下時時掃射,來不得半點偷懶。
下班后,拖著兩條累贅般的大腿,不知怎樣回到了寢室。
吳塵說她晚上回寢室去收拾東西,也不知道她哪來那么東西,提前一天還沒收拾完。
雖說給了自己一些飯菜票,但是身體與那腿早已分離,累扒在床上一動不想動。再說,一人也難得去打晚飯,餓一頓也死不了,反正是借的票,正好節約。
洗漱收拾完,早早上床靠在棉被上半躺著。書也看不進去,翻開倒扣在胸膛上。
腦子里跟放電影式地重復著今天報到的事。從一大早莫明被那飛仔接去上班,覺著自己已經欠下了一個很大人情。有些后悔,不應該隨便上一個剛認識人的車,想著也只好以后再找機會還了。
再回想主任書記組長師傅說的那些話。唉,覺著這上班,也太麻煩,比在學校規矩還多,還得小心應付著回話,陪著笑臉,時不時還得觀察他們的臉色語氣,是不是高興還是生氣。真心太累。
但又一想,下月就可以領到六十元工資,也有幾分開心。計劃著先還吳塵,再留下二十元作生活費,給媽媽買匹面料做旗袍,給爸爸買包好煙,給弟弟買本書......想著想著上下眼皮開始打架,昏昏沉沉中睡著了。
室友回來時,宿舍樓過道悄無聲息,只有幽暗的過道燈還亮著。走到寢室門口,房門未鎖,便輕輕一推,隨著“吱嘎”聲,昏黃的燈光投射進黑漆漆屋內地面。納悶中拉了下門邊燈繩,“嘣”一聲,燈亮啦。
不知是感應到了燈光,還是因為聲響驚醒了寧霖。猛然坐起身來,揉揉模糊的雙眼,朦朧中看見屋內站一美女。只見她一頭濃密黑亮的秀發垂在肩前,一眼狐貍般的媚眼凝視著自己。以為看錯了再次揉揉雙眼。
寧霖沒有看錯,這室友確實是位大美女,是那種只一眼就不由自主注焦在她那漂亮的臉蛋上,五官大氣,特別是那兩排濃密上翹的睫毛中間墨玉般的黑眸晶瀅剔透,一張一合眨眼之間,流露出的波光迷人心智勾人魂魄。無論男女都躲不過。更別說她那側面看上去似錐般精致的鼻尖。
這不,寧霖眨巴幾眼,清醒了不少。不由得睜大眼盯著人家不轉眼。
“吵醒你啦?”
美女露出善意微笑。上揚的嘴角兩邊竟然露出兩個淺淺醉人的小酒窩。
真的是太漂亮了,這可能是自己見過的最俊美到極致的女生。沒施脂粉可比那些畫報上的明星好看十倍。聲音清脆得象是山泉水發出的美妙聲音。如果用花來形容,那應該是盛開到三分之二狀態的黑牡丹,原來書中描寫的美女是這樣的。寧霖完全被迷住了,根本沒有意識要回答。
其實室友也是今年大專畢業剛分配到這個廠,只是比寧霖她們提前了半個月報道。早被已經見著的人確定為廠花了。只是寧霖不知道而已。
“我叫楊月,你叫寧霖。對吧?”室友坐到自己的床邊換了雙拖鞋,主動地介紹自己。
寧霖這才反應過來。嘴說著話,但眼睛卻沒離開過室友。
“嗯,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楊月甜甜地一笑,小酒窩又露了出來。“昨天,你不是自己說的嗎?”
寧霖這才回想起來。好象是有這么回事。
“你好漂亮?”發至肺腑的感嘆。而不是恭維。
“是嗎?”那楊月一笑,把順滑黑發一撩,對寧霖一個展眉而笑。讓寧霖不由想到一個詞,人間尤物。
猝然間,從窗戶中穿進一樣東西從寧霖耳邊“呼”地一聲飛過,落在屋中間地面上。
由于之前寧霖躺床上看書時,天還沒黑,所以窗也沒關,簾子也沒拉上。
兩人嚇得是不敢吭聲,花色張皇,相互對望,同步起身,轉頭向窗外望去。除了從窗戶中射出的燈光,投在窗外還掛著幾片枯葉的銀杏樹枝在昏黃中詭異地搖曳著,便是黑咕隆咚一片,什么也沒有。
兩人這才互望一眼,驚魂未定,突突突的心跳依然急促,只不知這心跳聲是自己的還是室友的了。
兩人又同步轉回身,再看向那地面一飛來之物,定睛一瞧,竟然是一個白色鞋墊。
那楊月倒是膽大走過去,拾起鞋墊一看,心跳驟然平靜下來。輕蔑地一笑,漂亮的臉蛋露出不屑的神情。
寧霖有些驚慌地趿上鞋,下地過去。
“是什么?”
楊月淡定地遞給她。一言不發,竟然轉身走到門邊,拿上洗漱用品出門去了。
寧霖一瞧那白色鞋墊,墊面上竟然寫著“破鞋”兩個潦草的黑色毛筆字。
見著這兩個字,寧霖也不知什么意思,自己才來這個廠也沒得罪人,再看看黑得可怕的窗外,更覺著恐怖,靜寂的房間可以聽見自己咚咚咚的心跳。
趕緊把那鞋墊像瘟疫般扔到門邊墻角,回到床前,也不敢往那窗外看去,也不敢伸手去關那玻璃窗,只是快速把窗簾拉上。也不上床,坐在床邊,看著門外。腦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只盼著那楊月快點回寢室。
楊月回到寢室時,寧霖余悸的心還沒平靜下來。
楊月淡淡地一笑。
“沒什么事。上床睡吧。我要關燈了。”
“那個鞋墊......”
“不管它,一些渾濁無聊之人才會做的事。理它干麻。睡覺。”
寧霖見她如此淡定也不好問什么,只好上床。
被這么一驚嚇,剛才又睡了一覺。一晚輾轉折騰沒有睡好,聽那臨床,倒沒有聲響,楊月應該睡得好吧。
這才來廠報到兩天的時間,接二連三發生各種事,讓她又怕又煩又累。不知道以后還會出現什么,驚恐困惑迷茫胡思亂想中,快臨近天亮才瞇著了一會兒。
睡得正香時卻被室友叫醒。一看表,再不起床,就遲到了。麻利快速簡單洗漱兩下,就出門了。
......
昨天因為團委的干事但偉到車間來訪,書記覺著自己責任重大,雖說這次國慶活動主要是工會組織,但是團委也是活動的協辦部門。
既然但干事說了,團委對自己的工作還是很認可,也希望這次活動三車間能夠給予大力支持。那這次表演節目就要拿得出手,不能丟臉。眼看著離表演只有十來天的時間,還得抓緊時間排練。
于是征求主任的意見,同意這周五下午抽出時間來排練。寧霖是學校的文藝骨干,自然把她加入到表演隊伍中來。
車間年青人少,也沒人愿意參加活動。沒辦法的情況下,書記把主任給抬出來。他倆親自出馬,把車間班組長、老師傅、骨干、輔助工作的人組織起來大合唱。前兩周已經練過兩次,但是效果都不是很滿意。
星期五下午只上了兩個小時的班,車間就提前下班了。把這些參加表演的人留了下來。當然書記也通知寧霖留下,并未對她說什么事,只當是有什么其他安排。
等車間其他人走完后,書記把表演隊伍組織起來,集合在車間靠大門口空地。站成三排,十人一排。前一排女的,后兩排男的。
面向隊伍中間站著一男的,看起來五十來歲,頭發有些花白,他是裝配組組長,是這次表演,大家推薦的指揮。
寧霖站在一邊,不知道需要自己什么。正想著,書記發話了。
“寧霖,你過來試試。給大家指揮。”
“我?”寧霖驚愕地不知所措,還以為聽錯。
“是的。你是學校的文藝骨干,這個應該難不到你。”
寧霖臉刷的一下紅到脖子,天,我什么時候成了文藝骨干。猶如將要觸電般有些怯懦,臉上掛著苦笑不好意思地揺頭回絕。雙手直擺。
“我重來沒有指揮過。不行,我不會。”
“沒事,試試看,我們都不會。”書記笑著鼓勵道。
隊伍中的蘭姐不耐煩起來。
“磨磨嘰嘰什么,快點。我們下班還要回家煮飯。”
“試試吧。”
“對,年青人嘛,什么都要勇敢嘗試。”
隊伍中和藹的一些師傅們鼓勵著。
寧霖沒法自好硬著頭皮,尷尬地笑著,那是比哭還讓人抓狂的笑,走向隊伍前面,中間位置。
那裝配組長對寧霖說了句。“歌曲是《團結就是力量》。”面色難看地讓到一邊去。
她真不知道應該如何下手。這時腦子一晃,想起上中學時,音樂老師組織班上同學合唱,一手高一手低,按著拍子來回揮舞就行。
前兩次排練,大家討論形成統一意見,要求這首歌要唱出氣勢,鏗鏘有力。這些表演者都是老革命,做事都是叫勁認真的人。雖然是排練,但是他們一個個已經是手握拳頭,身板筆挺,氣勢軒昂,時刻準備著。
寧霖剛舉起手,抬頭一看,三十張齊刷刷的威嚴臉,瞋目凝視自己,嘭的一下心跳加速,額頭手上瞬間冒出汗來。
不由倒吸一口起,這鴨子已經趕上架,只好咬咬牙,鼓起勇氣起了音。
大家剛唱完第一句,“團結就是力量......”
站一邊的裝配組長,就嚷著阻止。
“錯了,錯了。打的什么喲,完全不在節拍上。”
說著,在一邊指點試范。
有人開始嘀咕起來。
“到底會不會,不行換人。”
書記轉過頭陪笑著。“試試,再讓她試試。”
年青人領悟到是快。指點后,再來第二遍比之前好多了。震耳欲聾的歌聲直沖車間房頂,猶如開工時忙碌的車間發出的聲音,干癟吵雜難聽。
這指揮哪能是只會動下手那么簡單。那是要體現出一個合唱團的靈魂,要把大家對這首歌注入的愛、理解、熱情在指揮的帶動下表達出來。
哪個地方該快,哪一段該漸慢,哪一句應激昂,什么時候應抒情,這是通過指揮者的表情,手上動作,感染合唱者,引導他們的情感統一起伏,控制他們聲音大小,高低變化,整齊如一個人一張嘴發出的聲音。
但是寧霖她不知道,不懂這指揮的道理,一看就只是平淡呆板地一個動作,來回地舞動。勉勉強強算是過了一遍。
剛一結束,站第一排的綜合辦公室的蘭姐吼叫起來。
“指揮的啥喲,越唱越沒勁。還不如錢組長帶我們排練的那兩次。不會,就不要濫竽充數。”
“對,說得對,我們還忙著呢,哪有那么多時間在這兒耗著。”
“現在的女娃娃哪能跟我們年輕時比,什么也干不了。”
“說的也是,老錢,老錢還是你來。”
那羅師傅本就對寧霖不看好,這下更是應證了自己的想法,在第二排大聲地嚷著。
“算了,書記,也別折騰啦,還是老錢指揮吧。”
他個矮,哪怕是站在中間位置也只是冒了個頭頂出來。
被他這樣一嚷,大家更是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寧霖漲紅著臉,像個犯錯的孩子,低頭看著自己的鞋,任由這些
跟自己爸媽差不多年齡的領導師傅們,評頭論足,批評發泄喧嚷。
其實,書記也只是讓寧霖試試。那天送但干事到車間門口時,他特意交待要多給年青人機會,多培訓年青人,特別是這次分下來的新同志,在學校都很優秀。
想那書記在官場滾爬多年,這點還是能夠領會。雖說那小但只是個團委干事,以后就難說,再說凡是機關的人再怎樣與廠領導接觸機會多,他說的話比自己說的份量可不一樣,一個是鐵錘一個是沙泣。
既然已經給過機會,見大伙意見大,只好站出來發話了。
他走到寧霖身邊,拍拍她的肩,親切地安慰。
“小寧,看來你確實不會。也難為你了。這次時間太緊,大家都忙。還是由錢師傅指揮。你呢,下來好好地學習學習,下次有機會,再讓你來試試。”
“嗯。”寧霖象被解脫了,一下放松下來。
雖說這是她求之不得的事。但是,又覺得自己如同一只灰貓被家人們踢了一嘴,罵了一句“滾”一樣難受。
這個姑娘在學校的自信和小驕傲,被這些老革命們給徹底的打敗。那種只有被爸媽打罵后不理解時,才會產生的委屈孤獨無助感充斥著全身。
一個人孤單的背影在激昂的歌聲中黯然地離開車間。
......
至那晚寢室被扔進白鞋墊后,這幾天寧霖吸取教訓早早地把窗簾拉上。倒還平靜什么事也沒發生。室友還是一如既往地晚歸。她不提此事,自己也不好提。
因為指揮的事,寧霖一直悶悶不樂,在車間里師傅師兄們安排什么做什么,也沒多言語。就象一個聽話的乖孩子。
隔了一天就是周日。秋天的陽光透過窗簾,照射進寢室也還是紅色。
寧霖睡了個懶覺起床的時候,楊月昨晚又是半夜才回,現還在睡。
上午只是把那一周堆集的衣服,在過道的洗衣臺洗好,掛在樓下的鐵絲上曬著,回到寢室,輕手輕腳地簡單收拾下房間,已到中午。
見那楊月一動不動,也沒叫醒她,自己到食堂打了飯,草草吃過。
這會兒一人無聊地靠在床上,盯著天花板,腦子一遍空白。
剛瞇上眼想睡一會,迷迷糊糊中好似有人敲門,便起身開了門。正納悶著是誰,可能是找楊月的人,結果一看是吳塵。
吳塵剛想大聲說話,寧霖把手指放嘴邊作了一個噓的動作,眼睛往屋里瞟了眼,那吳塵會意,兩人便退到門側面。
寧霖睡眼朦朧打著呵欠,小聲問道:
“有事嗎?”
“你怎么現在還睡覺呀,忘了嗎,約好今天出去?”
“去哪兒?”寧霖用手拍拍嘴。
“我也不知道,但偉在樓下等呢。”
“嗯?”一聽但偉在樓下,瞌睡沒了。這事她還真是忘了。
再一看自己穿著睡衣,剛躺床上頭發也肯定很亂。便說道:
“要不,我就不去了。你們去。”
吳塵有些急了,“不行,但偉說啦。必須去。關系到我們的未來。”
“這么嚴重?”
“不知道,反正他就這樣說的。去吧,去吧。好寧霖。”
吳塵揺著寧霖的手,嘟嘴堆笑買萌求著。
“好吧。你先下去等一會兒。我換件衣服就下來。”
“就知道寧霖是好人。你要快點哈。”
看著過道里吳塵嘣嘣跳跳的背影樂那樣,自語道:
“有這么開心嗎?真是還沒長大的丫頭。”
寧霖回到屋里,楊月已經坐了起來,一頭黑發蓬亂隨意搭在她那沒有清洗的臉上。從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竟給她那雙隱隱睡眼平添了更多的嫵媚。寧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那個但偉約你出去?”
“嗯?”寧霖有些驚訝,忽然意識到,可能她聽見吳塵的說話。立馬解釋。
“不,不是約我,是約我同學,她讓我陪同。”
“那就好。”說完,楊月又躺下。
“你認識但偉?”寧霖有些好奇試探著問。
“也說不上怎么認識。報到那次是他和另外一個人來火車站接的我。后來又見了兩次。也算吧。”
“哦。”
這是認識還是不認識呢,回答得摸棱兩可,為什么,不是約自己就好呢?她什么意思,總喜歡說些摸不頭腦的話。
本想再問兩句,見她翻轉身面向墻。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