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又到了暑假。
寧霖家正如爸爸所說買了單開門齊人高的萬寶牌藍色電冰箱,可把弟弟高興壞了。終于可以喝上真正的冰水,比之前媽媽用清水涼的那個冰爽多了,還可以隨時吃冰棒。
特別喜歡姐姐熬的冰糖綠豆湯,等涼了后,清清黃黃的水放冰箱里一會兒就是冰水,一家人喝起來又甜又清爽。沉淀下來稠稠的綠豆羹放進購買冰箱時贈送的三個冰棍盒里,第二天就可以吃到透心的冰棍了,比外面買的好吃多了。
從寧霖放假回家后,每天晚上弟弟纏著姐姐做冰棍。
年初白梅把那小書攤給收了,與王阿姨把鋪子重新整理成了小面館。相比書攤,每月收入多了不少。雖然弟弟已上學多了些花費,但家里的經濟比以前還是寬松了許多。
寧霖假期除了督促弟弟作暑假作業,就是到店里理理菜,包包抄手。一個假期下來,包抄手到是熟練了不少。
每天晚上準時守著看電視連續劇《射雕英雄傳》,可喜歡主角黃蓉的活潑頑皮刁鉆骨精靈和靖哥哥的憨厚老實了,還有楊康的帥氣,雖然有些壞但對感情專一。
家里也買了收錄音機,看完電視進自己屋翻來覆去地播放費翔的磁帶專輯,一個人躺在床上靜靜地聽著,或者跟著學唱。日子過得倒也沒那么無聊。
隔一天都要幫店里,所以也沒去找同學玩。
這次放假回來,沒見著小華哥。想著等自己工作了,也不知能否還能再見,把刻章的錢給付了。也不好意思問媽媽他到哪去了,怕她多想。這個事就一直在心里掛著。
快臨近開學前兩天,王維芳竟然來到店里。
當她邁進店門,只見店內右手邊一個長方型大案臺上擺滿了各種調味瓶和幾摞紅花白底大瓷碗。案臺內兩個蜂窩煤灶上各放著大鋁鍋從蓋縫中冒著蒸氣,早已不是書攤了。
灶旁站著系著白圍裙的白梅,白晰的額頭上滲著汗珠,高挽的發髻有些松散,幾縷頭發貼在面額上。只見她雙手各拿一把菜刀,對著案板上臉盆大小的褐色厚實圓木墩上的豬肉,一上一下叮叮咚咚有節奏地剁著,可憐那粉色的肉早成了肉顆泣。
店內只有四張方桌子,寧霖坐一張桌子前正埋頭包抄手。并未注意到她的到來。
這時又有幾縷頭發從額頭上垂下擋著了白梅眼睛,她有些不耐煩地,舉起拿著菜刀的右手臂正要抹額頭,一抬眼見著了門口的王維芳。雖然好像哪里不太對,但還是一眼認得出是她。
立馬滿臉堆笑熱情地打招呼,“唉喲,芳芳來啦?怎么瘦了。好久沒看到你了。快,店里坐。”
轉過臉,對寧霖喊道:“你同學來了。”
寧霖這才抬眼。從條凳上蹭就站起來。驚喜地盯著滿面春風笑容快堆不下臉的好友,上下打量,不敢相信是她。良久才問。
“你怎么來了?來,這兒來坐。”
白梅在一邊熱情地招呼王維芳。“唉呀,女大十變呀,長漂亮了。想吃點什么,阿姨給你做。”
“不了,謝謝阿姨。”
兩個好久未見的好朋友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白梅問過話后,繼續忙她自己的事。王阿姨與她雖然是合開,但是為了避免矛盾,所以每人一天,當天自己的收入自己得。所有東西共用。原材料自行購買。今天王阿姨休息,去采購明天自己要用的東西了。所以店內只有白梅一人忙活,平日寧勃海下班或周日休息會來幫忙,可寧霖一放假回來,他就只管看報打牌下棋玩了。
寧霖一邊包著抄手,一邊時不時地盯著王維芳眼睛看,總覺著哪里變了。實在忍不住問道:“你怎么戴上眼鏡了?你的眼睛看著怪怪的,怎么被打了還是摔跤啦......”
“嘻嘻”王維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出聲。“你不知道,讀書太用力了。這兩年高中把我吃奶的勁都用上了,快累瘋了。你看,眼睛也看壞了,這眼鏡可400多度呀。厚厚的境片。唉......”
嘆口氣后,把臉湊近好友。“我這眼睛麻——是不是比以前好看了?”
“怎么啦,紅腫得好厲害?看著變成了雙眼皮兒似的。”
芳芳壓低了聲音,小聲地說道:“不要對別人說哈,可要保密哈。我只對你一人說喲。”
“嗯。保證不說。我們這么多年的鐵哥們。放心吧。”
“我做了雙眼皮。好看吧。”
寧霖有些吃驚地抬頭仔細看那雙玻璃鏡下,有些奇怪好似小洋蔥般的眼睛,說實在的看是不怎么好看。關心地問道:
“不痛嗎?動的手術嘛,流了不少血吧。你爸知道嗎?這得化多少錢。做這個干什么?”
“不痛。不是手術,沒流血,也沒動刀,就埋了個線。我爸就我一個女兒,能不支持嗎。我說怎么樣,他也拿我沒法。再說了,錢又不多,也就一百多塊錢,找我爸我哥一人編點,齊啦。好多人都做了。還有隆鼻的,我說不定哪天還去把鼻子也整一整......”說著,右手捏捏鼻頭,眼睛成斗雞眼似的看著自己的鼻尖。
接著說道:“這些,你不知道嗎?你那個是什么學校喲。這都不知道?落伍啦。你這丹鳳眼,就眼角看著有那么點雙眼皮,雖說細長,不難看。但現在流行大雙眼,有神,那才叫漂亮。要不,你也去弄弄。我把我那個醫生介紹給你,他那技術,排著隊等著呢。”
王維芳臉上露出得意神色從那眼鏡片中透出來,落在好友的臉上。
“一百多,還不多?你爸你哥可真是好。這腫得比熊眼還難看,還說不痛。我就不湊那熱鬧。一沒錢,二我怕痛。”
“嘿嘿,你還沒回答我也。好不好看?”
寧霖很老實地搖搖頭。
“沒看出來。”說著,拿起面皮又開始繼續包抄手。
“眼睛到是大了不少。那個雙眼皮線怎么那么深,可以夾蒼蠅啦。正好我這店里多。省我成天拍蒼蠅。”
寧霖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笑聲引得灶臺前正忙碌的白梅瞟了她倆一眼。也不知道這兩個丫頭說什么這么開心,那寧霖在家很少這樣笑過。只是腦里晃了一下,也沒多想,一會店里就要來客人了,還得加緊準備食材。
王維芳有些不開心沉下臉,“剛做不久,還沒消腫,現在自然不好看。醫生說了以后就好看啦。”
寧霖應了聲,“哦。”
忍住笑,這回是真的關心。又抬眼看了那雙紅腫眼,厚厚的一層眼皮象是被擠出來的一樣冒出兩條發烏變質的白肉。
“真的不痛嗎?”
“不痛,只要漂亮。就不痛了。”
“還有這種奇葩的想法。唉,你爸都給錢了。我還能說什么。不過,瘦了,身材好了。是比以前漂亮多了。”
王維芳一聽好友的贊許,又開心了起來。“等明年,消腫了,恢復了,自然啦,你會覺得更漂亮。”
看著寧霖熟練折疊面皮,一眨眼就是一個,左手拿一疊面皮,右手拿一根筷子來回挑肉沾水疊皮,同樣的動作機械重復著。桌上的白鐵瓷盤已是滿滿一盆包成馬蹄蓮花似樣的抄手。
沉吟許久,才有些遲疑地說道:“我今天來,是來告訴你,我后天也要去省城了。”
“那好呀。讀書嗎?”
“你怎么知道?”王維芳有些驚奇地抬眼盯著好友。
“從你進門臉上就寫著了。看你高興的樣。臉早已經笑爛了。”
王維芳似乎還有什么話要說,又有很多的顧慮,有些擔憂聲音含糊。“寧霖。”
“嗯。”見她遲遲沒下句。寧霖這才停下手,抬頭看著她。
“什么事?怎么不說了?說吧。沒事。”
“我和李新明考上省大學。我專科,他本科。我們班就我倆考上了。”
“是嘛?真為你高興。”
寧霖臉上露出興奮的笑容,真心為好友開心,還有不易察覺的羨慕,更夾著驚奇,卻異常平靜。
“他也考上啦?這么厲害了。那太好了。真的恭喜你們。你們一個學校,也好相互照應。”
寧霖本早假設過王維芳如果有一天考上大學,自己可以泰然無事,為她而開心。可是聽到這個信息,心里高興之余更多的還是免不了惆悵,失落,羨慕,特別是聽說李新明也考上了大學。那掉進冰窟的感覺,讓自己全身發冷。
她是真心為好友和同學開心,更多的是對自己有些許的憐憫。自己比她們成績好多了,也許可以考出省去,到更大更好的城市更好的學校。
想著,手上的動作慢了不少。
王維芳見好友許久未說話,也自覺沒趣,自認因太長時間未在一起,生疏了不少。也認為,自己考上大學,是不是好友不高興嫉妒了。
還有李新明,也考上了大學。害她失去了機會。她心里不痛快?可也不能全怨李新明,不是她自己愿意補課的麻。這寧霖真是,心眼還不小,這么記仇。
算了,反正自己與那李新明同時考上,總算也有一個陪伴。也算是為母校爭了一個光,心里那份得意勁自不必說了。只是好友也沒送個什么禮物之類的,連祝福的話也那么淡而無味。她哪曾想好友的心此時已經凍得凝固沒了生氣。
王維芳也未再說什么,坐了一會兒也覺沒趣,便起身告辭。說是要進城去購買些上學用的生活用品。
白梅自然是一陣熱情的挽留,叮囑寧霖送送好友。
寧霖也未多留,只送出店外不遠,無精打采地返回。
那木墩上的肉早剁成了肉泥。白梅開始在盆里清洗空心菜。
見寧霖回來,一邊整理案板,一邊羨慕地說道:“芳芳好能干喲,
考上大學了。可不簡單了。一個農村家庭不容易呀,能飛出金鳳凰,是他們家前世修來的福份。這下他們家風光了,他家也要轉運,跟著發達啦。往后肯定是留在省城,分一個好工作,那將來可以掙好多錢喲。哪象我們這樣掙個小錢,一個抄手,一根面的,掙到哪年月是個頭,好辛苦喲......看她那小模樣比以前漂亮多了,變了個人兒似的,長高了,瘦了,只是那眼睛怎么個怪怪的......又乖,懂事,聽話,真爭氣......”
寧霖沒有理睬媽媽的自語。一聲不吭地做事。心里是五味雜全,翻江倒海,不舒服。怎么也提不起精神來。
晚上回到家也沒追劇,沒聽音樂。吃過飯,早早地躺床上睡了。弟弟見姐姐那張茄子色拉長的臉,自然不敢去找姐姐做冰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