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抬頭看一眼媽媽，好似懂了媽媽的話，回以媽媽一笑，繼續埋頭吃面，凳子上撒了不少面湯。

昨天與廖處家的陳姐見過一面，她那張緊張、焦慮、氣憤、無奈、痛苦交織一團的扁平臉在寧霖腦里閃過，吳塵說得對。

原本沉重的心，此時此刻，被孩子稚嫩滿足的小臉和吳塵那充滿力量而光彩的微笑，所感染。多么溫馨的畫面。她竟不愿去打破。自己整個心都溫暖了起來。

隔了兩日，寧霖在廠勞人處辦了停薪留職的手續。悄悄地離開了廠。

寧霖的離開，誰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李新明問過吳塵，找過她車間的領導，甚至師兄。好幾次想去問王維芳，但最終因為自己幼稚的想法而打消念頭。但是卻嚴重影響到他的工作情緒。

近一段時間，李新明工作不在狀態的現象反映到了機動能源處。原本想提拔他的提案，也暫時存放在了處長辦公桌上。

五十開外的處長這會正參加廠辦會，筆記本上飛速地記錄著廠領導的指示：現企業轉型全面進入市場，日子卻越來越不好過。成本高，廠沒有拳頭產品，配件沒有銷路，上級壓下來的任務指標一年比一年重，眼見著廠里職工工資發放時間一拖再拖。全廠幾千人要吃飯......作為我們領導于心不忍，但全廠職工必須一起共渡難關。只好頂著壓力并崗的并崗，轉崗的轉崗，下崗的下崗.....人是少了，可這能耗一直居高不下，要求全廠上下節能降耗。機動能源處作為管理部門，必須把這項節能降耗任務擔下來，不是口號，必須落到實處，我們廠領導要看到成效.....

會議結束后，處長夾著筆記本，從褲包里摸出煙，點燃一支叼在嘴上。神色嚴峻，幾個處長想與他打招呼，也只是淡淡苦澀一笑擦身而過。現廠里日子艱難，大家都沒心思玩笑閑聊，匆匆回辦公室忙自己的去了。

處長回到辦公室，放下筆記本，嘴上長長的一截煙灰不小心掉落在桌上。他拿起桌面上的文件抖落煙灰，再次看到關于李新明的提案。

手把嘴上的煙頭取下，在白色瓷煙缸里滅掉。這才慢慢地坐下。

雖然眼睛盯著提案，此時一件重大的任務卻想到了李新明。于是一個電話把李新明喚到了辦公室。

李新明敲門進來后，處長臉上已經是眉開眼笑，原本那重擔是否因為這位小伙子的到來而消失，起身親自為李新明泡了一杯茶。

“小李呀，這可是上好的龍井茶。還是去年廠長到杭州出差，專程給我帶的一盒。一直舍不得喝。”

李新明趕緊起身雙手恭敬地接過，連聲表示感謝。臉漲紅，有些受寵若驚。

“坐，坐。不用客氣。下廠一年多，還這么生疏，這么見外干什么。”

處長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遞給李新明。

李新明直擺手，“我不會。”

“不會？好呀。這東西花錢不說，還害人。只是我們沒辦法，戒不掉，幾十年了。肺都熏黑，麻木了。”自嘲地一笑，給自己點上一支。

李新明茫然地聽著處長的話，也不知如何接，直到此時，他也不清楚，叫他來干什么。主任只是通知他上處長辦公室有事。

“小李呀，你是一個多得的人才呀。前段時間，你那個技改，可是轟動了整個集團。難得呀。”

煙霧在處長和李新明之間慢慢升上屋頂。

處長從自己嘴里吐出的煙霧中審視著李新明，面色嚴肅下來，“只是，近一段時間。聽說你的工作狀態不在線呀。怎么回事？遇到什么困難了嗎？”

李新明趕緊坐直了身子，有些緊張地搖頭否認。“沒有的事，處長。我很好，沒事。”

“是嗎？”處長把手上的煙灰抖落到煙灰缸里，語重心腸地說道：“沒事最好的。你還年輕，要以事業為重。你是我們廠重點培養的干部。我也很看好你。希望你不要辜負廠領導一翻苦心。”

“那是，請領導們放心。”李新明有些心虛起來，近段時間因為寧霖的事，的確攪得他失去了方向。

“那就好。叫你來，是有一重要任務想安排你去完成。怎么樣？”

“沒問題。”李新明沒加思索地回答。

“你也不問什么事？”

“無論什么，只要領導安排，全力完成。”

“不錯，這就是我想看到的年青人樣子，敢于挑戰的精氣神。”這時處長滿意的臉上升起溫暖的光彩，快速把手上的煙蒂滅掉。

有些激動而興奮地說道：“可能你來廠還不知道，當初計劃經濟，廠里好心為周邊的村民們免費鋪管架線供水供電，并承擔他們所有的費用。可這市場經濟吧，廠里也快揭不開鍋，全廠號召節能降耗。所以想安排你去把水費電費收回來。可能有些難度......”

李新明打斷處長的話說道：“就這事簡單，放心吧。一定完成任務。”

雖然處長明白與村民打交道，這不是一件輕松的事，但又一想著，讓這毛頭小子去碰碰壁，才知道鍋是什么倒的。

李新明本是農村長大的孩子，在他看來，那些村民們雖然沒有文化，但是他們直樸熱情，他了解，也不是難事。欣然接攬下任務，還有一個原因，寧霖突然的消失，確實讓他不能專心工作，需要其他的刺激。

可是李新明沒想到，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簡單。

他第一次到村委會，村干部們還當他是上賓接待。當聽說是來收水電費，趕緊地找借口打發了他。接下來，他三翻五次地跑到村委會，都給村民當過街老鼠，搶劫土匪，連打帶罵打發出村。

他這才了解到，這村民們免費享受了十幾年，這突然要收費，誰也不會愿意。好比送給小朋友的棒棒糖，含在嘴里正享受美味，這個時候突然要他掏錢，否且從嘴里把糖拔出來，這不是等著欠打。

李新明無奈，想著強行停水停電，于是擬了一個停電通知。剛拿到村里貼墻上，就被村民團團圍住。有識字的人一念通知內容，這下可惹惱了村民。圍著李新明就開揍，嚇得村干部們趕緊半促半阻，只要不出人命就好辦。

村長眼見著失去理智的村民氣勢有些失控，趕緊安排人打電話給明華廠部。

明華廠部一聽職工被村民打了，這還了得，拉上一車工人，人手拿一鐵棒沖向村口。村民只見大貨車上下來黑壓壓青一色壯小伙子，手上那粗大的鐵棒子可不是吃素，這架式讓他們個個心虛，這才放了李新明。

滿面抓痕，衣服破爛，拖著有些瘸的腿，狼狽不堪的李新明回廠后進了醫院。處長上醫院探望他時話語中也有批評，不能激發民憤，也不能武斷，停水停電不是目的，收費才是要的結果。

李新明開始反思自己的問題所在。他并不是一個膽怯的人，也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于是改變了策略，先從村干部入手。

出院后不久，借助中秋節，他擺了一道鴻門宴，請村干部們聚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