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憂莫獨自一人洗完澡，待在地下室里，她很清楚自己此刻的身份地位，因此沒有主人家召喚，她絕不會自己去樓上討嫌。

事實上，林憂莫的臉皮并不像何彥看到的那么厚，住在汽車里也是迫不得已，她受夠了公園里滿是蚊蟲的長椅，也受夠了和流浪漢搶橋洞，最后才不得不選擇沒有鎖門的汽車睡覺。

找了張板凳坐下，林憂莫陷入了回憶，那時候，她有一個溫暖的小家，雖然不足六十平米，但舒適安逸，母親總把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

她還有一張做作業的小方桌，因為使用年限過長，上面布滿了深深淺淺的裂痕，把本子放在上面時，必須墊一本書，才能寫字。

廚房和客廳在一起，一進門，就可以看到朱紅色的碗柜，已經邊上小小的洗手池，她總是先洗手，然后坐到桌邊等待父親從里屋出來，平時父親不動筷子，她和母親也不會先吃飯……

這些小小的事情，過去不在意，甚至頗有埋怨，可是如今，卻都成為了她的懷念。有些事，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這句話真的一點都不錯，林憂莫想著，抬頭看向地下室入口。

何家保姆還沒有來，她也不關心對方什么時候想起自己，能這樣在有屋檐的地方安靜待一會兒，她覺得很好。

回憶在繼續，慢慢的，林憂莫開始有些困了，她索性閉上眼眸小小打了個瞌睡，那張美麗臉龐靠在白墻上，黏上了些許灰塵。

所以當林姨走進地下室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一幅場景，一個女孩坐在淋浴間門口，側著頭，靠在墻壁上睡著了。看不清長什么樣子，只覺得側顏有些熟悉。

林姨走近幾步，輕輕推了推女孩肩膀，問：“小姑娘，你醒醒。”

“嗯？”

隱約聽到有人在呼喊自己，那聲音同離家出走的母親一模一樣，林憂莫感覺自己還在夢中，含糊地回答說：“媽媽，不要叫我，讓我再睡一會兒。”

“小姑娘，你做夢了吧，快醒醒，少爺讓你上去呢。”林姨不明就里，微笑著繼續搖晃她。

好半天，林憂莫才伸了個懶腰，慢慢抬起頭來，林姨本以為，她會看到一個陌生的美麗姑娘，與過去的婉婉小姐有幾分相似。

卻沒想到，她居然看到了一張自己日思夜想的臉，那張臉，林姨不知在夢中夢見過多少回，不知有多少次，她想要去找回來，卻礙于自己犯過的錯誤，無顏再見。

老婦人來不及抒發更多情緒，林憂莫便與她四目相對了，剎那間，她們兩個同時向后退去，一個眼中充滿詫異，另一個熱淚盈眶，不知所措。

“媽媽，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啊！小姑娘，你認錯了，我不是你的媽媽，我是這家別墅里的保姆，我姓林。”林姨強忍住沖動，回頭擦了擦眼眶，對林憂莫說道。

有太多原因讓她不能認，也不敢認，不是因為女兒的窮困，而是她自己的原因，一時之間根本無法說清楚。

想起過去發生的事情，林姨心里的酸楚就怎么也止不住，這么多年來，她也歷盡苦難，才在何家別墅里安頓下來，至今沒有一隅屬于自己的方寸之地。

當年，她被人欺騙，背負巨債，丈夫不管不顧與她離婚，為此她心里一直憋著一口氣，誓要找到那個欺騙她的人，給自己，也給家人一個交代。

好不容易還清債務之后，她就選擇了離開，離開前，她將身上所有積蓄留給丈夫和女兒，獨自一人從頭開始，以為從今以后，沒有她的拖累，女兒會過上安心日子。

可沒想到，女兒林憂莫卻成了眼前這幅落魄的模樣，林姨心里的痛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她隱藏起心情，勉強擠出微笑，把手里衣服遞給林憂莫說：

“快穿上吧，這是少爺精心為你挑選的。”

“媽媽，你為什么不認我？”林憂莫相信自己不會認錯，她再次提出疑問，卻換來對方更加陌生的應對。

林姨圍著她，不斷噓寒問暖，把她推進浴室，伸手幫他清理頭發臉頰上的墻灰，卻始終不愿意松口相認。

這讓林憂莫自己心里也產生了疑惑，定神仔細凝視眼前的老婦人，從眉眼到氣質，簡直與她母親一模一樣，唯一不一樣的地方，大概就是那身衣服了。

過去母親總穿著不合身的，別人不要的衣服，而現在，母親身上穿的，沒有一千多塊肯定是買不下來的。

‘原來你一直都過得很好，原來，你的離開，到頭來也不過是想自己過得更好而已。’林憂莫想著，收起了嘴邊想要訴苦的話語，她向來倔強，尤其在這種時候，更是如此。

既然母親不愿認她這個小乞丐，那她又何必強求呢？那不是恨，更像是一種無奈的放手，畢竟過去，她僅有的幸福生活都是母親給予的。

“……對不起，我認錯了，阿姨，你把衣服給我吧，我自己來換，請你先出去等一會兒。”

“好，好，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憂莫，你可以叫我小莫。”

“小莫……嗎，真好聽，真的很好聽……”

轉身走出小浴室，林姨再也控制不住捂住了嘴巴，她的小莫，她日思夜想的小莫終于見到了，卻不能相認，不能擁抱，對于林姨來說，這簡直是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

遮掩住哭紅的眼眶，林姨向林憂莫看不見的地方走去，在她背后，小浴室的門打開了一條縫，林憂莫緊盯著母親的一舉一動，眼中同樣滿溢悲傷與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