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其實是個感情比較遲鈍的人,以前宋明追求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趙文杰學生時代的暗戀,更是被她清風拂過的忽略。
所以,自然,李云生的好感,她完全沒有察覺,只是感激他的熱情和殷勤。甚至還想:不愧是軍人,就是有愛心和責任感!素質多好!
李云生不介意,他有的是耐心。要想抱得美人歸,最重要的,就是耐心。
把安然母女安全送回家,他才和孫紅兵開車返回軍分區。
“老李,我看這女子,似乎沒有察覺你對她的追求?”孫紅兵有些幸災樂禍。
“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別胡說!”李云生睨他一眼,淡然道。
“你裝,只管裝!這么多年,我還不了解你,看著人,兩眼都能發出狼光來!”孫紅兵鄙視。
“那是你看錯了,科學研究,只有動物才會兩眼發光!”李云生一本正經。
孫紅兵似笑非笑,“你就扯吧,十多年的老光棍,遇到喜歡的女子,趕緊娶回家才是第一要事。否則跑了,叫你沒處哭去!”
李云生沉默,半晌,他淡淡的說:“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是自己的,終究是,不是的,當無緣罷!”
孫紅兵拍拍他的肩,感嘆:“沒辦法,干了咱們這行,家與國,只能選一樣。我家那口子,哪怕隨軍,還不是成天抱怨個沒完。蘇琳那時候,拖著小海,與你相距千里,真的很難!”
聽他提到前妻,李云生就想到了那個如霧如煙的江南女子。就連罵人時,那眉目,都生動的像幅畫,聲音婉轉動聽,仿佛歌唱的黃鶯。
那時候,他這個粗獷的東北大漢,面對那樣嬌弱的可人兒,是碰碰都擔心碎了。
所有的探親假,全都貢獻給了江南水鄉。
回了家,所有的家務活,包括兒子的大小事情,統統攬過來,不讓她沾手。
心疼、自責、愧疚、愛憐,總之,全身心的愛著那個女子,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
只是,畢竟年輕,長期聚少離多的夫妻生活,終究會出問題。
她不能忍受這樣的日子,提出離婚。他痛苦、懇求,可是卻不能換來她回頭一顧。
帶著年幼的兒子,她走得決然而無半分不舍。
最終,他還是在離婚協議簽了字,放她自由。
對的時間遇到錯的人,不是一個人的悲劇,是一個家庭的悲劇。
他沒有立場去責怪誰,身為軍人,要對得起這身軍裝,是光榮,是職責,是使命!
愛,需要的是包容、理解和付出。能承擔起另一半的職責,去支持,去包涵,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很沉重。
看著他陷入追思的模樣,孫紅兵暗暗嘆了一口氣。老友的心事,他怎能不知。本來就寡言少語的性格,離婚以來,更加的變本加厲。臉上更是難見笑容。所以,有時候他只能插科打諢,希望博他一笑。感情上的事,沒有人幫得了,只能盼望自己走出來。
能怎么辦,自古忠義不能兩全,家國天下只能擇其一。
只是,作為軍人的同時他們也是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愿望,也希望家庭幸福,闔家歡樂。
如果,他們自己的家庭不能做到,那么他們就變成鋼鐵長城,護衛所有家庭的幸福美滿,這是每一個軍人的使命。
現在,看到老友終于走出內心的沼澤地,開始接受一份新感情,孫紅兵偷偷祝福:老伙計,希望你重新開始,找到自己后半生的幸福!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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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下了飛機,到達A城的時候,天色剛剛泛出一點曙光。
他輕輕吐了口氣:安然,我來了,來接回你們母女!
看看時間,才六點,他找個機場酒店,要了間房,小憩一回。
醒來,天色已大亮。
洗個澡,換件衣服,胡子刮干凈,收拾得有模有樣,才取出手機,撥打安然號碼。
等候中,心里居然有點激動,仿佛回到了以前追求她的時候。
“喂,宋明?”電話里安然的聲音還是那么動聽。
“老婆,我到A城了,我問過媽媽,她說你在這里!”宋明肯定的語氣。
安然的手機一下沒握緊,掉在地上。
“喂,老婆,怎么啦?”宋明急叫。
安然定定神,撿起手機,“你來干什么?不上班嗎?”
宋明微笑:“我請了公休假,老婆,把地址發我,我馬上打車過來!”
安然忙阻止,“不,你別過來,你現在在哪,我去找你?”
“我在機場酒店,你要來嗎?好,我把位置發給你?!彼蚊麟m然有點不高興,但是也知道不能心急,趕緊把當前位置微信發給安然。
安然心亂如麻,不自主的在房間來回踱步,手指胡亂抓著頭皮,這是她焦慮時的動作。
宋明來得如此突然,簡直弄了她措手不及。
怎么辦,要去見他嗎?
安然六神無主,她劃開鎖屏,想撥云朝霞電話,想了想,又放棄。
到底怎么辦?
糾結了十多分鐘,她咬咬唇:怕什么,既然來了,不如就去說清楚,不然他經常糾纏也不行。
決定了之后,她換了衣服,匆匆畫個淡妝,按他發的地址打車前去。
宋明在房間轉來轉去,不停尋思:她來,怎么說,她的心最軟,干脆跪在她面前請求原諒?還是用孩子打動她?
一時也亂了主意。
直到房間門敲響,宋明才回過神來。
疾步上去打開門,看到如一株婷婷百合的安然,宋明的心奇跡般地安撫下來。
兩月不見,比起印象中的風鬟霧鬢,暗淡憔悴,她變得優雅知性,充滿了迷人的風韻。
相較于年輕時的嬌美動人,現在的她,仿佛怒放的火玫瑰,成熟濃郁。
宋明覺得,他又戀愛了,心開始砰砰跳動,眼前仿若盛開一片郁金花海,馥郁的芬芳層層環繞。
他夢游般上前,張開雙臂,輕輕擁住她,眼角輕輕滑落兩滴淚。
安然怔住,冷不防被他摟個滿懷。回神過來,正要掙扎。
宋明請求:“別動,安安,讓我抱一下,就一下!”他的語聲含著哽咽,還有幾分脆弱和祈望。
聽到這聲“安安!”,安然的心悲苦中又帶著甜澀。情濃時,他最喜歡叫她安安,好幾年,沒有聽到他這么叫了。
良久,宋明輕輕放開她,牽了她手,進了房間。
“咱們復婚吧,好不好?歡歡這么小,沒有爸爸會被人欺負。你這么柔弱,沒有我,誰為你遮風擋雨?”宋明單膝跪下,眼眶濕潤,一束紅玫瑰捧到她跟前。
他仰著頭,虔誠地說道:“以前沒有錢,我買的是塑料玫瑰,娶到你為我的妻。現在我奉上真的玫瑰,請求你原諒我,重新來過,再做我的妻,好不好?”
安然幾乎被他這番話打動,差點心軟答應,所幸還有幾分薄弱的理智殘存。
她緊緊握拳,指甲刺進掌心,離婚前兩年的痛苦經歷浮上眼前:不行,不能答應,不能再重蹈覆轍,不能再被他花言巧語打動!
她反身走到沙發邊,坐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宋明見狀,捧著玫瑰膝行至她面前,深情地凝視著她:“我知道以前是我混蛋,傷害你太多,你不愿相信我。沒關系,安安,我不求你現在答應,只想你給我個機會。好嗎?就一個機會?歡歡還小,需要父親,有誰能比得上親生父親?”
安然的心又亂了,只因為他說的話都是對的,他一直知道怎么打動她,多年夫妻,不是白過的。
看她表情,宋明知她意動,心中暗喜,再接再厲的又說:“安安,夫妻總是原配的好,二婚家庭,各有各的打算,不會全心全意!難道你忍心讓歡歡有個后爸,又忍心她多個后媽?”
安然捂住臉,無助的搖頭,“我不知道,求求你,讓我考慮一下,不要逼我!”
“好,安安,我不說了,只希望你看在歡歡面上,給我一個機會?”
安然心亂如麻,看著他一如往昔英俊的面孔,面孔上難以見到的請求。終于艱難的點點頭,“好,我回去考慮,和歡歡商量一下!”
宋明頓時驚喜交加,“真的嗎?謝謝你,安安,我一定會痛改前非,和你們母女好好過日子!”
安然把他拉起來,略復平靜,“你先回B城,好好上班,我回去認真考慮,一個月,就給你答復,好不好?”
宋明雖然不愿意,但知道她的性格,只要決定的事,就不會再動搖。
他只好不甘愿的點點頭:“好,我回去銷假,公休假留到以后咱們一家三口出去旅游!安安,我愛你,離開你,我才知道我這一生,最愛的是你!幾乎天天都會夢到你!”
安然有些無奈,這人甜言蜜語張口就來,簡直無語。
她擺擺手,頭痛的說:“好啦好啦,我相信你就是,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就回去上班!”
宋明粲然一笑,把玫瑰遞給她,“安安,我明天就走,今天你能不能陪陪我,就我們兩個,下午等歡歡放學,我們一家人聚聚,行嗎?”
他就是吃定了安然心軟的性格,知道只要低頭認錯,軟語相求,她多半會答應他的請求。
果然,安然無奈的點頭:“好吧,一會兒我帶你去逛逛,A城有一個鏡湖,風景非常不錯,可以去看看?!?
宋明得逞偷笑,“那現在咱們去吃飯,吃了就出發?我連早飯都沒吃,你陪我?”語氣竟然帶著點撒嬌。
安然簡直忍不住想嘆氣,這男人,不要臉起來,實在是無所不用其極。
吃了飯,沐著醉人的秋風,兩人打車前去鏡湖。
此際金陽燦爛,涼風送爽,湖邊楊柳青青,堤岸似帶,游人如織。湖中輕舟踏浪,煙波浩瀚。
行走其間,多了份悠然愜意,少了些勞碌奔忙。
宋明絕口稱贊:“這地方還真的不錯,有一些江南水鄉的味道,又帶著北國風情?!?
他轉頭看著安然,“安安,你家鄉這里,真的不錯!等咱們老了,就到這兒養老,怎樣?”目光中盛滿濃濃深情,似滴出蜜汁來。
安然懶得看他放電,這男人,時刻不忘釋放荷爾蒙。
不置可否,隨意找張椅子坐下來,喝口礦泉水,眺望遠處。
宋明不以為意,他知道她只是不想面對這個問題,才避而不答。多年夫妻,實在是太了解了。
他也跟著坐在她身邊,兩臂伸展開,搭在椅背上,不注意看,就像摟住她一般。
安然懶得搭理他的小動作,微風徐來,拂動她栗色的長發,帶著些飄逸悠閑。
宋明覺得手指有些癢,終于忍不住去撫掠那光滑的發絲。
入手絲絨般的觸感讓他心也癢起來,忍不住贊嘆:“安安,你的發質真好!”
安然拍開他手,“你今天才認識我嗎?”
宋明微笑,打量著一對白頭皓首的老夫妻從面前緩慢走過,兩人牽著手,背微駝,腳步蹣跚,彼此沒有說話,一舉一動,卻有著無比的默契。
他心中忽有些觸動,“安安,我希望,到我們老了,也能像他們一樣?”
安然也在看那對老夫妻,沉默:她也希望,可是未來的事,誰能說的清楚。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是所有女人的愿望。達成的,又有幾個?
宋明伸手,握住她的,緊緊的。這一刻,安然沒有掙開。
兩人就這樣,牽著手,順著湖邊,慢慢的走,仿佛可以走到歲月盡頭。
下午,去了宋歡學校,在門口等她放學。
看到許久不見的父親,宋歡意外的平靜。
帶著她,去了麥當勞。
相聚的時光總是很快,結束時,宋明自己打車回去機場酒店,安然母女拒絕他的相送,獨自回家。
因為路程不遠,母女倆步行。
沉默半晌,宋歡問:“媽媽,他來做什么?”
安然看看她,平靜的說:“來請求我和他復婚,歡歡,你認為呢?”
“媽媽,你自己考慮就好,我的意見不重要。畢竟,和他生活一輩子的人是你!”宋歡說話的語氣,理智而冷靜,根本不像十三歲小孩。
安然覺得鼻子酸酸,眼中泛起霧氣。她使勁眨著眼睛,逼回淚意?!皨寢屆靼祝視煤每紤]!”
宋歡明亮的大眼睛認真注視著母親,“其實,我不像別的孩子,那么需要父親。問問你的心,媽媽,你自己的心最重要!爸爸這個人,你真的了解過他嗎?”
安然啞然,她被女兒問住了,真的,她了解過宋明嗎?多年夫妻,她看到的宋明,和真正的他,到底是不是一樣?
宋歡嚴肅的點頭:“我只希望,媽媽能幸福,我會長大,會離開,陪伴你的,必須是能讓你幸福的人!那個人,可以不是我爸爸!”
安然終于從女兒的話中聽出點不一樣的意思,對父母的復合,宋歡似乎有著不贊同。
她肅顏看著宋歡:“歡歡,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沒說?”
宋歡遲疑著,她想起了六歲躲在酒店看到的丑惡。那件事,她隱瞞了好多年。
現在,要說嗎?她糾結了。
最終,她還是決定繼續瞞著,子不言父過,宋明再怎么不對,也是她父親。
再說,父母之間的感情,她插手一次就夠了。再插手,就過了。
如果,父親是真心悔改,母親不能忘情于他,那就隨緣吧!
宋歡淡淡一笑:“沒有,我只是希望媽媽慎重考慮?!?
“是嗎?”安然狐疑的看著她。
“當然,媽媽連我都不信?”宋歡扮了個可愛的笑臉,掩飾所有的心事。
雖然是母親,安然卻萬萬不會想到宋歡小小年紀,已經有那么深沉的心思,和早熟的智慧。
宋歡裝作若無其事的問:“媽媽,那天晚上來接我,送我們回家的叔叔是誰?”巧妙的把話題轉開。
安然果然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微笑說:“哦,那個人,是我的客戶,人家還是個上校。不但請我吃飯,還去接你,說你一個小姑娘,晚上不安全。所以說,還是軍人好,覺悟高,素質多好!”
宋歡瞟了瞟說得興致勃勃的母親,忽然有點同情那個“覺悟高”的軍人,遇到這么一個好聽點說是單純,難聽點就是遲鈍的女人,前路茫茫。
“你不知道,媽媽以前最崇拜的就是軍人。那時候,我拼了命的想考軍校,分數到了,可是體檢不過關,我整整哭了一個月,眼睛都差點哭瞎。后來還是你云阿姨,硬把我拖出家門,去Y城散心一個星期。后來就選了H大建筑系?!?
提到往事,安然滿面笑容,心情明媚,仿佛又回到那個少年不知愁的青蔥歲月。
宋歡忽然想:母親其實是個簡單,容易滿足的人,父親卻是貪歡愛玩沒有多少責任心的人。他們兩個都不是真正成熟的性格。成為夫妻,其實是個錯誤。適合母親的,應該是成熟,穩重,有責任心,能頂起一片天的男人。
想到這里,宋歡有點可憐自己,她才十三歲呀,別的同齡人,只需要傻乎乎得過且過??伤?,居然要操這么多的心。
她無語望天,升起了莫名的憂郁,這樣下去,她會不會未老先衰,年少夭折?
有個不靠譜的媽,真真的操碎了心。她有些怨念的看看安然,神色幽幽。
安然雖然覺得女兒表情有些奇怪,卻不知道她的腦海里已經轉了那么多念頭。
當下溫柔的摸摸她的頭,微笑:“累了?馬上到家,晚上有沒有吃飽?”
宋歡無奈的翻翻眼皮,嘆息:算了,早該知道就是這樣,沒心沒肺,讓人擔心。這個家,也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