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聽到他的話,有些無可奈何,可是沒辦法,顧客是上帝。她繼續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對不起,李先生,如果我的問題讓您為難,那您可以不回答,沒關系!”
李先生瞟了她一眼,淡淡的道:“沒什么為難,只不過前幾個設計師都沒有問過我這些問題,覺得有些奇怪而已。我叫李云生,軍人,有一個兒子,在B市讀大學,離婚了,個人愛好讀書、下棋,喜歡顏色黑、白。”
安然本來都沒指望他回答,現在聽到他回答的如此詳細,趕緊用手機備忘錄記下來,又問:“不好意思,李先生,請問您對居室有什么特殊要求嗎?或者有什么禁忌?”
“我喜歡華國的傳統文化,喜歡研究易經,其他的沒有什么特殊要求。”李云生看看表,“請問你還有什么問題嗎?我下午要開會,設計方案什么時候可以做出來,我希望盡快,你們公司已經耽誤我很多時間了,如果你們沒有能力接手,我考慮換一家裝修公司。”
“對不起,李先生,我會盡快完成方案,謝謝您的配合!”安然有些無奈,她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接下這個活計,是不是個錯誤。
李云生點點頭,“既然這樣,我相信安女士的專業水平,那就拜托你了,我有事,先走了,這是我名片,有事打我電話。”
安然接過他的名片,點點頭,“您有事的話,就去忙,我需要在貴府測量一下。”
李云生擺擺手,徑直而去。
安然拿出卷尺,認認真真的測量,并記下數據。她做了十多年室內設計師,接觸過形形色色無數的客戶,只要通過對方一些簡單的言行舉止,基本上也能夠掌握客戶的一些性格愛好。
室內設計是一門需要掌握很多知識面的技術,不是想象的那么簡單。它需要了解涉及人體工程學、環境物理學、設計美學、建筑學、社會學、文化學、民族學、宗教學、心理學等等學科,通過方方面面的知識,掌握多方面設計歷史、建筑歷史,以及各國的風格流派,甚至對風水玄學也要相應了解。
在融合了上述知識后,才能跨進室內設計師這個行業。另外,在借鑒別人的風格時,也必須形成設計師自己獨有的創作風格,一味地模仿,是不會形成自己的作品靈魂的。
她忙碌了半小時,才把所有的數據測量結束。剛準備走,手機鈴聲響起,“喂,你好!”她隨手接通。
“安然,是我,趙文杰。”
“你好,文杰,請問有什么事?”
“呵呵,是這樣,你下午有事嗎?沒事的話,想約你一起吃飯,玉龍路新開了一家私房菜館,聽說味道不錯,我還叫了朝霞兩口子,你把歡歡帶上,怎么樣?”
“好啊,沒問題,只不過這頓飯我請客,你和朝霞幫了我這么多忙,正該請你們吃頓飯,說好了!”
趙文杰苦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了個理由請她吃飯,結果這女人就是這么不解風情,他能怎么辦?
為了避免她尷尬和不自在,他不得已把云朝霞兩個大燈泡叫上,可是,這女人偏偏把事情理解成這樣。
“你一個人帶著歡歡,用錢的地方多了。等你以后工作穩定了,要請多少都行,這次必須我請,也是為你接風洗塵,就這樣說定了,再推讓我可生氣了!”
安然不好意思的笑笑,“好吧,謝謝你文杰!”
“那就這樣說定了,歡歡幾點放學,我開車接你們。”
“五點就放學了,不用接,我們打車去就可以。”
“這么多年老同學了,跟我客氣啥!就這么說定了。”趙文杰不容多說,趕緊掛了電話,長吁了一口氣,搖搖頭。
安然瞪著手機,以為那頭的人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覺,是不是她多疑了?搖搖頭,收好手機,關好門,回家。
洗個澡,換了件V領白色真絲連衣裙,淡淡畫了個妝,攬鏡自照。
這些年,她的身材保持得不錯,基本沒有發胖走樣,膚色因為缺乏保養,有些微微泛黃,稍見憔悴,幸運的是沒有斑點,眼角有點細細的紋路,不仔細看不出來,在妝容的掩飾下,仍可見昔日的姿容。
她心中有些酸澀,畢竟四十了,歲月不留情。她緩緩的伸手撫撫面容,眼中泛起點點濕意,這些年,她好像活在夢中,夢醒時,已然百年。
門開,宋歡走進來,“哇,媽媽,你今天好漂亮!”
安然有些羞澀,瞪了女兒一眼,“熊孩子,打趣起媽媽來了!”
“真的呀!媽媽今天本來就漂亮!你就該天天這樣打扮。”宋歡摟住母親的腰,嬌憨的笑。
“你都這么大了,媽媽老了,能漂亮到哪里去!”
“媽媽,你不能這么說,書上說了,現在的人壽命增長,你的年紀,還是青年呢!再說了,只要你心態年輕,就永遠年輕。”宋歡一本正經的說。
“這孩子,從哪里學來的這些,少給我看亂七八糟的書,心放在學習上,聽到沒?”安然屈指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教訓。
“知道啦,最討厭你們大人,什么話題都能扯到學習上,真是服了你們!”宋歡翻個白眼,沒好氣的將書包扔在沙發上,人也呈大字躺在上面。
“說了多少次,書包不要亂扔,自己東西都要收拾好,女孩子家,坐有坐樣,站有站樣,看看你的樣子?”
“天啦,天啦,又來了,你天天這樣嘮叨,累不累!”宋歡哀叫。
“怎么跟我說話的,有沒有禮貌。”安然皺眉。
“媽媽,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天天嘮叨,是提前進入了更年期?”
“這死孩子!”安然無可奈何的笑了,拍了她的背幾下。
母女倆正鬧著,手機響了。
“喂,安然,我是趙文杰,開車到你樓下了,歡歡放學沒?”
“哦,已經放了,我們馬上下來!麻煩你稍等一下哈!”
安然趕緊拉起宋歡,“你趙叔叔請吃飯,快去洗個臉,梳梳頭!”
宋歡立時收了笑容,板起臉,“今天老師布置了好多作業,我不去了,你去吧,我自己叫個外賣就行。”
安然遲疑道:“真的嗎?你一個人在家行不行?”
宋歡淡淡的道:“沒事,你去吧,早點回來,晚上我一個人害怕!”
“那,不行我也不去了,等我給你趙叔叔回個電話。”安然連忙掏手機。
宋歡咬咬唇,“哎呀,你快去吧,別讓人家久等,放心吧,我吃了東西,就關門寫作業!你只要吃了飯趕緊回家就行。”她推著母親出門,安然只好猶猶豫豫的進了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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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母親的背影消失在電梯口,宋歡的面色冷沉下來,她雖然才十三歲,其實從小就早熟,懂很多東西,只是平時隱藏較深。
特別在安然面前,她盡量的表現的符合這個年齡。因為她不想讓媽媽擔心,更不想讓她傷心。
安然總是擔心家庭的情況,影響到她的健康成長,一直都在她面前粉飾太平,強顏歡笑。
可是,她不知道,宋歡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她內斂,早智,深沉,從小就能懂得大人的很多言行,在每個人認為她只是個孩子不提防的露出真面目時,她已經把所有的真相看在了眼里,更可怕的是,她從來不表現出來,只是默默的看著所有人在她面前演戲。
她看著宋明和女人打曖昧電話,發肉麻短信,甚至和女人約去酒店,因為宋明認為她是個孩子,所以從來沒在她面前掩飾。
安然以為宋明只是這兩年才在外面亂來,其實不是。
宋歡六歲那年秋天,宋明就背叛了她。
那一天,安然加班,交代宋明帶孩子,可是他忙著和女人約會,居然帶著宋歡去了酒店,還騙她那個女人是生意伙伴,說他們要去談生意,讓她乖乖的在酒店大廳吃著東西,喝著飲料等他談完生意就回家。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他前腳摟著女人進房間,宋歡后腳就悄悄的跟著他們進了房間門。她個子矮小,趁著那兩人意亂情迷,飛快地躲在了床下,卻沒被兩人察覺。那一天,宋歡目睹了父親丑惡的面目,逼著自己一夜長大。
從此,父親這個高尚的名詞,在她稚嫩的心中,被污染成一片黑色。每當她看著宋明在她面前表現父愛,假裝關懷,她就想吐,腦海里浮現的是他那天在酒店惡心的樣子。
看著母親忍辱、流淚、強笑,趁著母親睡著了,揭開衣服看見她躲藏的傷痕,宋歡就無比的痛恨宋明,甚至有殺他的沖動。是的,殺他!小小年紀的她,居然有這么可怕的念頭。反正她未成年,殺了他,也不會坐牢,她經常涌現出這個想法。
最終,看著安然慈愛的面容,想到她對自己無私,全心的愛,宋歡把對宋明的恨壓了下來。但是,她不想母親再和這個人面獸心的男人過下去,只有離開他,母親才能得到幸福。所以,宋歡細思之下,有了決定。
于是,那一天,她揭露了宋明的真面目。是的,安然決定和宋明離婚的那一天,宋歡是故意揭穿宋明有女人的事實。
因為她不想母親再這樣自欺欺人,不想她委曲求全,不想她再這樣浪費生命。和一個不再愛自己的男人過日子,就是在揮霍生命,浪費青春。
所以,宋歡替母親作了決定。
沒有人知道,宋歡小小年紀,會做出這樣的事,沒有人防著她,沒有人懷疑她。安然本來就處于痛苦的邊緣,宋歡的揭露,成了壓死駱駝的一根稻草,使她最終下定了決心,和宋明離婚,結束痛苦的婚姻。
宋歡關上門,心中默默想:媽媽,我只是希望你幸福!這個趙叔叔,對你有企圖,你可要注意,不要輕易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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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歡呢,怎么沒來?”
看著安然一人出來,趙文杰奇怪的問。
“她作業多,說不去了,自己叫外賣。”安然無奈一笑。
“外賣多沒營養,吃頓飯,花不了多少時間,去把孩子叫下來。”趙文杰不贊同的搖搖頭。
“算了,那孩子脾氣倔,說不去就不會去,我趕緊吃完回家就是。”
“現在的孩子,主意大了!”趙文杰搖頭一笑,發動車子。
“可不是,小時候還好,越長大就越搞不清她們在想些什么。我就奇怪了,我們小時候好像沒這樣復雜吧?”安然忍不住抱怨。
趙文杰斜眼看看她,忍不住笑。
“哎,你笑什么?”
“你小時候,因為成績沒考好,怕被你爸爸打,悄悄離家出走,害你媽淋著大雨找了一天,好像你也沒好到哪里去!”趙文杰忍俊不禁。
“一定是朝霞告訴你的,對不對?這個叛徒!這個死女人!”安然窘然,咬牙罵,粉色的紅暈染滿她的面頰。
趙文杰哈哈大笑,心中歡暢無比,這時候的安然,充滿了人間煙火氣,是那么的真實,還透著可愛。他的心,好像又回到了大學時代,怦然而動,暗暗陶醉。盡管青春已遠,心仍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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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龍路羅家私房菜館,包間里,云朝霞摸摸發熱的耳朵,斜眼看看旁邊的老公周邦國,“老實交代,是不是在偷偷罵我?”
“冤枉,太座,我哪里敢!”周邦國嬉皮笑臉。
云朝霞翻翻眼皮,“我信你才有鬼,晚上給我跪遙控器!”
周邦國苦著臉,嚷嚷:“天啦,莫須有的罪名,飛來的橫禍,太座,您不能這樣冤枉人!信不信,天上馬上就要飄雪。”
“你飄一個給我看,我就信了你。”
“老天爺,我比竇娥還冤,您就行行好,馬上下場雪吧,不然我家太座要罰我跪遙控器啊!”
兩口子正胡鬧,安然和趙文杰推門進來。
“云朝霞,你這女人又干了什么壞事,外面都下雪了!”安然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你就扯吧!”云朝霞白了她一眼,懶得搭理。
趙文杰笑嘻嘻地說:“老周,你家的刑具又變了,從鍵盤升級到遙控器了?”
周邦國氣呼呼的,“姓趙的,要不是你今天請客,信不信我扒你皮!”
“哎,你這人,被老婆欺負,氣往我撒,出息!”
“那當然,老婆是用來疼,用來愛的,兄弟嘛,就是用來擋刀的,你沒聽說過為兄弟兩肋插刀嗎?”周邦國得意洋洋,斜眼瞟他。
安然大笑,“蟈蟈,你居然是這么個國寶,當年我怎么瞎了眼,選了宋明,沒選你呢!”
“你一直瞎眼好不好,選來選去,選了個漏燈盞,還當寶!想當年,那么多優秀的男人你不選!”周邦國看看趙文杰,意有所指。
“切,夸你兩句,你還上天了?”云朝霞對著他的后腦勺就是一掌。
“哎喲,老婆,咱們現在應該停止內戰,槍口一致對外!”周邦國撫摸著腦袋,埋怨。
“看把你能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滾邊兒去!”云朝霞插著腰,標準茶壺姿勢。
安然和趙文杰邊上看熱鬧,笑個不停,這一對歡喜冤家,從大學時代就吵鬧到現在,人人不看好他們的感情,可是人家還越吵越好。
人的感情,有時候真的說不清楚。這是不是就是老人常說的,夫妻倆的性格,要互補才能長長久久。安然忽然冒出這個念頭。
那她和宋明的性格,是不是真的不適合在一起?他們都好強,都不服輸,就像兩塊棱角分明的石頭,不停的碰撞,最后兩敗俱傷。
趙文杰看著漸漸出神的安然,她鎖著眉頭,臉上帶著黯然神傷。她在想什么?是不是又想起了宋明?他的心有些苦澀。
李云生和幾個戰友相聚于玉龍路羅家私房菜館的包間里,多年未見,談興正濃。
聽見隔壁包間吵鬧不停,皺著眉頭,開門叫服務員,“隔壁的客人太吵了,咱們無法談話,能不能給我們換個包間?”
服務員走過來,為難的說:“對不起,先生,今天客人較多,沒有多余的包間了,實在不好意思!這樣吧,我去提醒一下隔壁的客人,讓他們小聲一點,行不行?”
李云生擺擺手,“算了,算了,別人也是來消費的,沒理由叫人家不自在!”他無可奈何的關上門,繼續和戰友敘舊。隱約覺得其中有個女音有些耳熟,卻想不起在哪聽過,也沒放在心上,轉眼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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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下了班,準備回家,又覺得不想去面對滿室清冷。
想了想,取出手機。“喂,朱莉,在哪?”
“喲,親愛的,終于想起我這個小可憐了,我在家呢,要不要過來,我做飯給你吃哦!”女人的聲音有些故作的嬌嗲,帶著些魅惑。
“你做過飯嗎?能吃?我需不需要帶點胃藥?”宋明想到那長長的指甲,紅紅的蔻丹,有些嘲諷。
朱莉冷笑,“喲,瞧不起人啊,嫌棄就去找你黃臉婆做給你吃!”
宋明噎住,半晌才淡然說:“離婚了,怎么,找你不歡迎?”
朱莉眼珠一轉,忙笑:“哪里會不歡迎,寶貝,趕緊來,我準備好吃的等你哈!”
看著餐桌上精致的飯菜,宋明將手里的玫瑰花插入花瓶,斜瞟朱莉一眼,“你不會告訴我,都是你做的?”
朱莉嬌俏一笑,伸臂摟住他的腰,“哎呀,知道就不要說出來嘛,人艱不拆懂嗎?”翹起鮮紅的嘴唇就要吻他。
宋明有些嫌棄的推開她的臉,“我可不想吃口紅,肚子餓了,先吃飯吧!”
朱莉嘟著嘴,“好吧,宋明,你現在怎么變得奇奇怪怪,以前可不是這樣,那時候哪里會嫌棄吃口紅。”
宋明不搭理她,洗了手,坐在桌前,拿起碗筷吃飯。
菜一入口,就知道這女人是去飯店叫的外賣。
宋明有些怔怔,忽然就想起安然每天做的那些家常菜來,雖然樸實,平凡,吃到嘴里卻是溫馨和幸福。以前他怎么就體會不到呢,只是一味的嫌棄,如今想吃,再也吃不到了。
他忽然有些食不下咽,胡亂扒拉幾口,放下碗。
“怎么了,菜不合胃口?我準備的都是你喜歡吃的。”朱莉睨笑,“莫非還想著你那黃臉婆?”
聽著她這嘲諷的口氣,以前無所謂,現在宋明卻覺得格外刺耳,他馬下臉,冷笑,“說得你自己還年輕似的,我沒記錯的話,你好像也有三十五六了吧!”
朱莉咬牙,憤然,“宋明,你今天吃錯藥了,平時這么說,你不都無所謂,今天發什么瘋?再說,都離婚了,說說咋了,還不能說了!”
宋明也不明白自己今天怎么會反應過度,他懊惱的扒拉下頭發,忍著煩躁,上前摟住朱莉。“對不起,寶貝,這幾天沒睡好,火有點大,別生氣?”
朱莉怎會真的生氣,被他一哄,兩人言歸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