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剛至酉時，天便暗了下來。

楊柳山下的渡口，船老大從船上跳了下來，他身后是一葉小小的扁舟，其上滿滿當當地坐了七八個人。

晚間已已幾分了寒意，年近花甲的船老大卻滿頭汗水，他回了回頭看著自己的小船，咧著嘴無聲地笑了起來。

船老大慢慢解開了系在碼頭桿子上的繩索，又跳上船去，舉起船槳對著碼頭揮了揮，用力呼喊道：“無風無浪，平平安安！”

船老大手中的船槳剛落入水中，便見得遠處有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揮著手向碼頭跑來。

“船家且等等！”那兩人很快便跑到了碼頭，卻是一男一女。

那男的個子高些，身后背著一把長劍。

那女的個子稍矮，且年齡小些，但她的身上卻背著四五個包袱。

“公子，我們趕上啦！”那女子含糊地說道，嘴里似乎還吃著東西。

那男子聞言白了那女子一眼，頗為無奈地說道：“你剛剛要是少吃點，我們便不必這么趕了。”

那女子將嘴里的東西咽下，略帶喘氣地說道：“我不就才吃那么點東西嗎？而且我都沒吃飽呢？”說罷將手伸到背后的包袱里，拿出了一塊綠色的糕點。

那男子搖了搖頭，露出苦笑：“茯苓啊，你再吃下去，我身上可就沒有銀兩了。”

原來，這一男一女，便是顧澄和茯苓。

“咳咳，我說兩位是否要登船？”船老大舉著船槳，從船上探出小半個身子，討好地問道。

茯苓一把將手中的糕點塞進嘴里，兩邊嘴巴高高鼓起，她邊吃邊說道：“是的是的。”

船老大聞言那張斑駁的臉上再次露出笑意，他彎下腰輕聲道：“很抱歉，兩位客官，這趟船已經滿了。”

顧澄正色道：“那么下一趟船是何時？”

“明天一早，小的便會將船搖回?！贝洗蟊３种瓉淼淖藙荩f道。

“不對！”茯苓快速地搖了搖頭，接著快速說道：“我們是要沿江而下的，可不是要到對岸去。”

那船老大聞言渾身一震，眼中露出光彩，語氣變得極其討好：“兩位客官有所不知，現在這個季節是沒有船愿意跑這么遠的，而且現在寧波府那邊聚集著好些倭寇，就算您二位給再多的錢也不會人愿意去冒險的?！?

茯苓又掏出一塊糕點塞入口中，她白了那船老大一眼，直接說道：“要多少錢？”

船老大彎著的腰更低了，他伸出一只手，手心緩緩攤開，五根手指并立：“這個數。”

茯苓瞪大了眼，吃驚地說道：“五兩？這么多？”

船老大閉上了眼，得意地笑著，并搖了搖頭：“不對?！闭f完又伸出手在兩人眼前晃了晃。

“五十兩？”茯苓震驚地瘋狂搖頭。

船老大睜開了眼，略帶責備地看了一眼茯苓，但語氣依舊輕緩：“是五百兩。”

“我們走！”茯苓直接轉身拉著顧澄向來時方向走去。

顧澄摸了摸胸口，邊走邊回頭向著船老大說道：“五百兩著實太多了，在下身上只有不到七兩的碎銀子。”話音剛落，顧澄便瞪大了眼，只見船老大手中的船槳快速搖動起來，轉眼間小船便到了江心。

“船上的幾位客人等不急了，我只好先走一步了，你們二位也走好！”江心傳來了船老大的聲音。

“不知你們二位要去往何處？”顧澄和茯苓身后傳來一道渾厚的聲音，二人回頭一看，不知何時兩位中年文士也來到了碼頭之上。

當先的一位長髯白袍，衣帶輕飄，渾身以人一種端正之氣。

而他身后那位，身著一件墨綠色袍子，雙手背在身后，昂首且昂胸，滿臉嚴肅。

而問話的那位白袍文士正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使人如沐春風。

顧澄趕緊向著兩人作了一揖，接著說道：“我們本欲沿著這曹娥江順流而下，至紹興府后再改道余姚江，往寧波府去的?！?

“寧波府？”那白袍文士捻著一縷胡須，輕笑著道：“倒也算順路，若不嫌棄可同我共乘一舟?！?

“如此，便多謝了?！鳖櫝伪溃骸安恢鹣氯绾畏Q呼？”

那白袍文士擺了擺手，依舊面帶微笑：“皆是江上過客，何必知曉名姓?！闭f完他指向碼頭一側停著的一艘二層小樓高的沙船道：“你們可先上那艘船去，我還有些事情要在這稍待片刻?！?

顧澄和茯苓道謝過后便向著那艘沙船走去。

待兩人上船后，白袍文士又回過頭，看著身后的那名墨綠袍文士：“汝中兄，可以留步了?！?

那墨綠袍文士沒有說話，只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現在仍未到入仕的時機?！卑着畚氖繐u了搖頭。

墨綠袍文士緩緩開口道：“我知道?！鳖D了片刻后他接著道：“我也認同你這次的做法，所以才從金壇一路跟過來。我只是想知道恩師口中的天下正氣，到底如何?！?

他的話音剛落，便有一陣風飏起，且越來越大，直教人連眼睛都難以睜開。

白袍文士轉過身去，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背對著那墨綠袍文士高聲道：“一年后，自有分曉?！闭f罷也迎著風，向著那艘沙船走去。

而那墨綠色袍的文士果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目視著白袍文士走上船去。

顧澄和茯苓上了船后并沒有進入船艙，而是站在船艙外等候。

顧澄見到那白袍文士上船后，連忙又作了一揖：“叨擾主人家了?！?

白袍文士微笑著擺手道：“你們客氣了?！眲傉f罷便有兩名家丁從船艙內迎了出來，他對著家丁說道：“可以開船了，你們先帶著我的兩位客人進去休息吧，我在這里透透氣?！闭f罷便將手背到后面，緩步走到了船頭。

兩名家丁當即應諾，其中一名先是快步走入了船艙，另一名則是來到了顧澄和茯苓身前，做出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請二位隨我來?！边^后便當先向著船艙內走去，顧澄回頭看了看船頭負手而立的白袍文士，快步向著家丁追了上去。

今晚，明月正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