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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行獵圖

  • 晉辭
  • 陳邵軒
  • 6435字
  • 2019-08-08 20:00:00

大棘城。

慕容耐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眼睛瞪得如駝鈴般,大吼道,“搜!給我搜!即便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幾個小頭目面面相覷,唯唯諾諾道,“慕容廆已到漁陽附近,往前便是段部疆域,再追下去...”

“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出來!”慕容耐咆哮道。

慕容廆過了幾天清凈日子,白天,他同獵戶們進山打獵,夜晚聽老者述說漁陽山的悲涼,他發現,這個小村落皆為漢人后裔,祖上姓李的不止老者一戶,慕容廆熟讀漢史,想了解這一支究竟出自何人之后,宗正告訴他,連年戰亂,族譜在一次遷徙中佚散了,漢人也好,鮮卑人也罷,都無法改變這個吃人的世道,能如螻蟻般偷生便已知足。

這日,慕容廆從漁陽市集回來,遠遠便看到一股煙柱升騰,像是村子方向,他發瘋似地飛奔,但還是晚了一步,整個村子已被大火吞噬,他義無反顧沖進火海,一切都在燃燒。滾滾熱浪幾乎讓他窒息,煙霧極濃,他摸索著找到住處,只見屋里躺著兩人,老者倒在血泊里,尸首分離,頭顱已不知去向,死狀極慘;少女胸脯還在起伏,但已人事不省。

慕容廆抱起少女,踉踉蹌蹌逃出火海,好幾次險被腳下尸體絆倒。他把少女放在地上,大喊她的名字,少女毫無知覺,慕容廆權衡再三,終于下定決心,閉上眼睛,慢慢將嘴湊過去,這種急救法,他是跟漢人郎中學的。

少女氣息漸漸穩住,有了蘇醒跡象。

“啪!”一聲脆響。慕容廆捂著臉頰,像是被狠狠蟄了一下,身子直直彈出,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你干什么!”女子杏目圓睜,連吐好幾口唾沫??吹侥饺輳@一臉委屈之相,再看看遠處燃燒的村落,這才明白過來,不禁咧嘴大哭,“沒了,全都沒了,祖父沒了,村子也沒了!”

少女跺著小腳,哭得梨花帶雨,任由慕容廆如何勸慰都不聽。

待哭聲漸漸變成抽抽搭搭,慕容廆終于問出來事情緣由。他出門不久,一支百十來人的騎兵隊便圍了村子,他們面色極兇,挨個逼問慕容廆下落,慕容廆乃慕容部世子,怎么可能來到這么偏僻的地方?兵士不聽,將鄰舍逐一殺死,后來便不問青紅皂白,見一個殺一個,祖父就是這么遭難的。

少女抽噎道,我躲在柴堆里,目睹一個兵卒切下祖父頭顱......

慕容廆長嘆,“是我連累了大家!”

“你,你就是慕容廆?”少女停止抽噎,訝異地問。

“我就是?!?

少女滿臉不可置信,從上到下細細打量慕容廆一番,表情由傷心變為驚訝,再變為氣憤,接著又是啪啪好幾個大嘴巴子。覺得還不解氣,干脆拳腳并用,使勁兒往慕容廆身上招呼。

少女打累了,便蜷成一團,背對慕容廆,肩膀還在不停起伏。

報仇是后話了,慕容廆苦苦思索,他該到哪里去。慕容耐為尋他,不惜挑起兩族戰爭,顯然決心似鐵,遼東不能待了,他給自己想了兩條路,一是投奔幽州張華,最好能請其發兵,奪回權力;二是投奔好友,再圖他計。

思前想后,慕容廆否決了第一條路,慕容氏連年劫掠昌黎郡,早被大晉視為眼中釘,他慕容氏打得熱火朝天才好呢。冰封三尺,非他出使一次,一個稱號便能消融的,張華器重他,不代表會參與部族內戰。那便只能投奔好友徐郁了。

新年剛過,一道詔書便傳到了齊王府,詔書曰,

“古者九命作伯,或入毗朝政,或出御方岳。齊王攸明德清暢,忠允篤誠,以其為大司馬,都督青州諸軍事,親騎帳下司馬大車皆如舊...置騎司馬五人,余主者詳案舊制施行。”

宣旨之人乃中書監荀勖,宣畢,對司馬攸作揖道,齊王殿下可喜可賀!齊地自古富庶,沃野千里,牛羊成群。放眼國中二十八位諸侯王,有齊王這般殊典者,更有幾人?

司馬攸并不理他,擺手送客。荀勖為人圓滑,對陛下阿諛諂媚,向來為他不齒,因此勸過陛下幾句,就這么結了梁子,荀勖此番宣旨,定是出惡氣來的。

送走荀勖,司馬攸反復默念詔書,心中極為氣憤,詔書肯定是荀勖、楊濟鼓動皇兄所為,他平時最不待見荀勖之流,言語上也多有爭辯,豈料這些人竟在東宮一事上大做文章,唯恐天下不亂。

主簿丁頤勸他,昔日姜太公封齊國,顯赫于東海;齊桓公以齊地為基,九合諸侯,殿下德高望重,今去齊國,必能恢弘祖宗基業,何苦非在宮闕之間郁郁寡歡呢?

司馬攸道,吾沒有匡扶社稷之才,卿多說無益。

事已至此,司馬攸不想再多作計較,讒言只是引線罷了,皇兄對他的猜忌與日俱增,連年味都未散去,便要趕他走了。他一時胸悶,趕緊扶桌坐下。

數月來,司馬攸身體每況愈下,已是昏昏然油盡燈枯,曾好幾次暈厥在前廳,若非發現得早,已然命喪黃泉。以他目前的孱弱之軀,如何去得千里之外的齊國。

于是,他上書皇兄,以身體抱恙無法遠行之故,請求去洛陽為太后守陵,待身體好轉后再回封地。

司馬炎非但不許,還遣諸多御醫前往探視,御醫收了荀勖等人賄賂,得出的答案出奇一致:齊王無疾,不需診治。這令司馬炎疑心大盛。

不久后,司馬炎下了第二道詔書,內容與第一道相比,增加了許多恩典,諸如,將濟南郡劃歸齊國,改封三子廣漢王司馬寔為北海王,隨齊王回國,待弱冠后再回封地,并添了許多禮樂車輿之物等等。

一連幾日,詔書一道接著一道。語氣從勸勉逐漸變得嚴厲,最后一道措辭尤為激烈,朝中大臣皆言齊王不就封地,乃另有他圖,望齊王好自為之。

事已至此,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司馬攸只得吩咐王府眾人,即日起打點行囊,待問過太宰后擇日北上,同時將日期稟報陛下。

隨著病勢洶洶,司馬攸自知來日無多,開始交代后事。他喊來司馬寔和司馬冏二子,像當年彌留之際的父親那樣,語重心長的教誨他們,兄弟手足,切不可自相殘殺,將來,無論發生何事,你們兄弟二人萬不可自圖之,他還以魏文帝曹丕和陳留王曹植的故事來勸誡二人。想起當年那一幕,司馬攸心中五味雜陳。

此外,他還說,你二人要好生輔佐陛下,太子,萬不可覬覦皇位。

小司馬冏這一年來進步飛快,《博學篇》上的字他都認得,《戰國策》也能熟讀大半。司馬寔年紀稍長,二人守在榻前,認真聽父親教誨,泫然欲涕。母妃教導過他們,父王為人體面,切不可在他面前哭哭啼啼。

司馬攸擺手讓二人出去,轉身囑托賈荃,他死后定要薄葬,不埋金銀器物。說到一半便堅持不下去,王妃見狀,趕緊扶司馬攸臥榻休息。幾日來,賈荃衣不解帶,時時守在榻旁,寸步不移,神色甚是憔悴,眼凹深陷,圍著兩圈烏黑。她心里清楚,夫君的病,怕是無力回天了。盡管如此,她還是一臉堅毅之色,只在夜深人靜眾人睡下時,才對著月亮暗自垂淚。

出發的日期很快到了。這日寅時,天色正黑,洛陽城外便已旌旗招展,千余名齊王親兵嚴陣以待,陣容蔚為壯觀。

司馬攸在府中發怔,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多遠。聽著仆人們搬東挪西,牛馬嘶叫,神情變得恍恍惚惚,他看到先帝迎面走來,須發皆白,比十七年前又蒼老許多,父親踏過門檻,問他為何要走,是不是哥哥又欺負你了?你呀,從小就是這樣,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說,來,你跟爹爹說,爹爹給你做主。

司馬攸發瘋似的撲上去,想對父親訴這些年的苦楚。就在那一瞬,父親的身影變得模糊,變成一團煙散去。司馬攸突然驚醒,感覺胸前仿佛有一大塊石頭壓著,怎么也喘不上氣,“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王妃急匆匆趕到,又是拊胸,又是捋背,司馬攸許久才緩過來。

下人來報,陛下正往王府走來。

司馬攸急忙下榻,對賈荃道,趕快更衣,束發,我要出門迎接陛下!快!

齊王就藩,作為一國之君,司馬炎怎么也是要送一送的,況且,他想親眼探探虛實,齊王的病到底打不打緊。他心里到底念著些手足之情。

高高的步攆上,司馬炎瞇著眼,在一大群黃門、侍衛的簇擁下來到齊王府,路上百姓紛紛躲到一邊,向皇帝行禮。

司馬攸已穿戴完畢,正帶領府中各等屬官在大門外迎候,見皇帝到來,急忙行禮,司馬炎下攆,徑直步入正廳。

“聽說皇弟身體抱恙,可有大礙?封地可否回得?”司馬炎問道。

司馬攸勉強站立,強作鎮靜,回道,“太醫已開過方子,偶染風寒,調養時日便可,臣問過太宰,曰今日師貞。丈人吉,無咎。是行軍的吉日,時刻定在卯時三刻,臣兩日前上奏了的?!?

“由你坐鎮濟南,再好不過,臨行前可有難事需朕調解?”司馬炎邊說邊打量,司馬攸雖面容憔悴,并不像重疾之相,司馬炎不禁起疑,既然如此,這個弟弟還在拖延什么?他心中大為不悅。

“陛下好意,臣弟領之,一切已準備妥當,不勞陛下操心。臣近日深居簡出,作萬言奏章一封,陛下閑時可覽閱一二,權當消遣?!彼抉R攸說著,命人搬出一口三尺見方的木箱。

二人交談片刻,司馬炎內心不快,只道還有要事,便不再逗留,讓司馬攸好生準備,卯時三刻,他將攜百官準時趕到,為眾人餞行。

司馬攸終究沒能前往封地,甚至連王府都未能踏出,司馬炎前腳走,他再也無法支持,嘔血不止,差點把心肺全嘔出來。他本來已病入膏肓,全憑一口氣吊著,剛才乃是回光返照之景,司馬炎離開,一口氣登時散去,“撲通”跌在血泊里。

太醫令王熙緊急出診,待診完脈象,連連搖頭,齊王脈象時有時無,臉色昏暗,雙瞳有散大之象,回天乏術了,趕緊準備后事吧。正說話間,司馬攸鼻孔前的絲纊停止了擺動。

司馬炎此時剛回到芙蓉殿,他總覺得心神不寧,似有大事發生。楊芷為她斟滿果茶,讓他小憩片刻,等好些了再去城外參加三祭之禮。

果然,他剛坐下,便有黃門匆匆來報,齊王攸薨。

“咣當”,羽觴掉在地上。

他立即趕赴齊王府。王府門前紅色燈籠已然摘下,兩盞素燈正發散著白凄凄的光。中庭豎著牌位,被一塊素白銘旌覆著,銘旌上書:晉齊王,大司馬攸之神位。

司馬炎懷抱牌位,放聲大哭。他怎么也沒想到,剛才還好好的一個人,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司馬冏聽到皇伯父到來,立即躍到中庭,他一身斬衰素衣,小臉掛著淚珠,仰著頭對司馬炎哭訴:“父王胸悶嘔血已三月有余,御醫們屢次問診,都道尋常病疾,是他們害了我父王,皇伯父,你一定要做主!”

“好,你皇伯父定要砍了他們的頭!”

齊王司馬攸的死訊很快傳遍九州,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人們皆為大晉失去一位賢王而扼腕嘆息。草頭百姓是沒有什么話語權的,他們只能在田間地頭停下腳步,輕輕嘆氣,想想齊王對他們的好,算算齊王減過的賦,頂多一刻,便繼續低頭勞作了。

劉淵和拓跋悉鹿正在酣飲,聽到司馬攸的死訊,劉淵面露喜色,不禁手舞足蹈,這下再沒人在皇帝面前說他壞話了。拓跋悉鹿則極為惋惜,他和司馬攸僅有一面之緣,只能算泛泛之交,但直覺告訴他,司馬攸似乎比太子更適合君臨天下。

拓跋悉鹿無心飲酒,匆匆告辭,留下劉淵鯨吞牛飲,舉止癲狂。拓跋悉鹿早就覺察劉淵確有野心,一直跟他保持若即若離,不遠不近的關系。

他最近在調查兄長往事。沙漠汗孑遺之物不多,除一口箱子,一幅行獵圖外別無其他。拓跋悉鹿望著行獵圖怔怔出神,回憶起沙漠汗的生平:兄長于曹魏景元二年入朝,后于泰始三年歸國,中間約莫六年時光,咸寧元年至三年,沙漠汗再次朝貢,又是三年時光。就是說,兄長在洛陽一共待了九年。從泰始三年至咸寧元年,中間這八年他是知道的,兄長一直待在最南邊的陰館,只在重大典禮時才回到盛樂,短暫待上幾日。

這幅行獵圖作于咸寧元年,就是二次入朝期間。

拓跋悉鹿細細品味這幅圖,想看出什么端倪來。然而他越看越困惑,他見過兄長作畫,其筆力雄渾,線條分明,充滿豪邁之意;而這幅圖構圖清新,多了些柔弱之氣,尤其落款,倒像是婦人所為,他大吃一驚,難道劉淵所言非虛,真有漢人女子隨侍兄長左右嗎?

拓跋悉鹿命仆從抬來箱子,逐個兒翻看那些小物什,他拿出那件小小衣服,細細端詳,衣服乃上好錦緞所制,上繡大紫色團窠,與尋常富貴家小兒衣服并無區別。他把衣服放回箱子,注意力集中到那捆竹簡。

竹簡乃漢文所寫,他識字不多,只得找了一位漢人先生,先生告訴他,竹簡內容皆是所收禮物,俗稱“禮札”。其中人名眾多,從三公到白身,皆有記錄,高貴鄉公曹髦和大晉文帝等人赫然在列。粗略算來,所收黃金、布帛、繒絮等物每年均以萬計。

拓跋悉鹿慢慢翻著竹簡,毫無頭緒。

他發現禮札上有幾個字反復次數極多,先生告訴他,是太官令張溫,太官令乃宮中七品掾吏,掌管宮廷飲食事務。這就奇了,兄長怎會與一個七品小官有如此交情?更為驚奇的是,兄長多是贈物,從張溫處反倒所獲無幾。

張溫其人,拓跋悉鹿知曉不多,僅有名字和官職而已。

翌日,他備下禮物,親自拜訪張溫。一行人走出洛陽好遠,終于見到兩間草屋,草屋墻壁開裂,塞著棉絮,豆秸等物,許是有些年頭了。

張溫年過花甲,致仕后搬到城西,與老伴兒開了三畝薄田,雖然朝廷養老俸祿不少,但他更醉心稼穡之事。陽春三月,正是翻地,上糞時節,夫妻二人忙得不亦樂乎。

張溫了解眾人來意后,把拓跋悉鹿迎進了屋,屋里陳設簡樸,止有四面土墻,一張矮桌,一座火炕,僅有飾物便是墻上掛的一幅行獵圖,構思與先前那幅無異,落款亦是咸寧元年,但明顯不是一人手筆。拓跋悉鹿微微一怔。

“草民家貧,委屈尊駕了!”張溫作揖道,言語極為客氣。

“張老何出此言?您為官清廉,體恤民生疾苦,實乃吾輩楷模?!蓖匕舷ぢ辜泵囟Y。

二人寒暄許久,言語間,得知張老有兩個兒子,都在朝為官,逢年過節便來探望父母。但不知何故,小兒子有些日子沒見到了,他讓拓跋悉鹿幫忙打聽打聽,小兒子名軌,字士彥,在東宮任職。

拓跋悉鹿其實與太子并無交集,不忍拂了張溫面子,便答應下來。

“不知墻上所掛行獵圖從何處獲得?”拓跋悉鹿指指墻壁。

張溫微微一忖,“許是好友所贈,都十多年了,老朽頭昏耳聾,早記不得了?!?

拓跋悉鹿失望不已,繼續道,“聽說張老與家兄私交甚篤,可否詳敘一二?”他終于將話題引到沙漠汗身上。

聽到“沙漠汗”三字,張溫面露驚懼,但只一瞬便恢復常態,道,“沙漠汗為人豪邁,志向高遠,乃同輩中佼佼者,老朽城內寒舍與貴兄毗鄰,免不了走動,一來二去,便成了忘年交,沒想到一別八載,竟天人兩隔?!睆垳夭粍龠駠u。

“哦?”拓跋悉鹿屏退隨從,繼續道,“有件事,在下一直疑惑不解,望張老開導一二”

“大首領請說?!?

“張老與兄長乃忘年之交,且房舍又如此近,那您可曾聽說,兄長居所可有漢人女子?”

張溫顯得極為震驚,道,“竟有此事?沙漠汗不曾提過,老朽更是聞所未聞?!?

拓跋悉鹿見張溫不愿說,也不好腆著臉問下去,再想旁敲側擊,卻被張溫岔開話題,只道今年收成云云,再不提沙漠汗。拓跋悉鹿聽得無趣,也搭不上話,呆坐半響,只得悻悻離去,不顧張溫再三推辭,執意將禮品留下了。

送走賓客,張溫盯著大箱小箱的禮物,長嘆一聲,“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城西一行,非但沒解開拓跋悉鹿心頭難題,反而疑竇叢生。兩間草屋甚是破敗,落成二三十年不止,張溫彼時尚在朝為官,那房子是何人所建?屋內的行獵圖又是怎么回事?一提到兄長,張溫便神色惶惶,左右言他,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拓跋悉鹿出門去,想要看看張溫故居。

不料他剛跨出門檻,便見一人身披素縞,手持白色訃告匆匆而來。來人是齊王府的仆人,邀拓跋悉鹿前往吊唁。

齊王府中,靈棚已高高搭起,人們步履倉促,面露悲凄之色。殯禮由大宗正司馬亮主理,司馬鑒、司馬機等宗室諸王協理,另有官吏、仆人百十人,各有職差;棺槨、明器等喪葬之物均由內府供應,規制沿用安平獻王禮,極盡尊榮。

正廳已被裝飾成靈堂,四周懸著層層疊疊的白幡,乃吊唁之人所送,靈堂屋內最里有一方案幾,上豎檀木牌位,刻著“晉齊獻王大司馬攸之牌位”,牌位前是一盞長明燈,為死者照明黃泉之路。案幾前面有一個火盆,仆人不時往里添些紙錢。

正中便是靈床了,小斂已畢,司馬攸靜靜躺在上面,嘴里含著珠玉,面容一如往昔,仿佛只是睡去。他為社稷操勞一生,此刻終于能好好休息,從此再也不用見涼州兵戈,再也不用聽朝臣非議了。

靈床左邊跪著死者至親之人,王妃和兩個兒子身披斬衰兇服,長跪于地,在旁行禮還禮,偶有親朋提及過往,動輒呼天搶地。司馬冏滿臉淚痕,冷冷地看著吊唁之人,他知道,逼死父親的兇手就在其間,那幾個御醫只是替罪羊罷了,他在小小的心中記下一筆賬,長大后定要連本帶息討回來。

司馬炎亦在吊唁者之列,照理說,他身為一母同胞的兄長,應該著齊衰,服喪一年,但囿于九五之尊,只換了一身粗布白色長衫,袖口齊齊縫邊。

他一大早便來到王府,殷殷問候弟妹和兩個侄子,說到動情處,哭得甚是悲慟,侍中馮紞勸他,“齊王言過其實。近日薨歿,乃陛下之福,社稷之福?。 彼抉R炎狠狠瞪他一眼,止住了聲。

一連幾日,齊王府熙熙攘攘,帝王家葬禮,免不了繁文縟節,鐘罄禮樂。三日前還門可羅雀的齊王府,此時變得摩肩接踵,幾無回寰余地。

司馬攸已看不到,又許是看到,然后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黃泉路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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