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教室里數學老師正在黑板上寫些復雜的公式，南方的冬天不似北方干燥、凜冽。教室的門緊關，學生的臉被悶得彤紅，窗戶上起了一層薄霧。

下課鈴剛響，許言熵就往廁所沖，四月正在埋頭解題聽見他喊道：“牽亮，閃爍，快出來看，快！”

陸牽亮迷糊著雙眼站起來往外走，看這樣子昨晚又做賊去了。

李閃爍卻在跟別的男同學打彈珠：“干嘛？玩著呢！”

“快出來，下雪了?！痹S言熵又喊了一聲，實在憋不住三急，奔向了廁所。

南方能見到下雪是很少見的，四月也忍不住新奇想要出去看看，五人小組將近一年的互幫互助，四月與柳影的關系也親近了些，柳影遇到想破腦袋也解不出的題也會向四月請教了。

可是，她還是沒有勇氣請柳影陪她出去捏一把雪，其他同學已經在操場上你追我趕打起雪仗。

四月默默走到花壇邊，花壇里種了一棵臘梅，已經冒出小花苞，淡淡的黃，只一會功夫雪已經遮蓋了小花苞。

四月穿了一身白色棉襖，圍著一條黃色的圍巾，棉襖是母親帶她去鎮上做的，圍巾是母親給她織的，她個子長得慢，棉襖穿了兩年有些起球。

她踮著腳尖夠樹上的雪，第一下沒夠著，又使勁踮了下腳，終于手里攢了一把雪，還有兩?；ò中臎鰶龅?，她挑出其中的花苞用另一只手握住，雪被捏成硬邦邦的透明狀，最終忍不住冷將雪扔進了花壇，此刻手心卻發了熱，微微刺骨的熱。

陸牽亮看到四月時，發現她正抬頭看著一棵臘梅樹，穿的厚厚一層像只熊：“也不戴上帽子，回頭非著涼不可。”陸牽亮心中責備。

這時遠處的一名女同學扔了一把雪，正好砸向四月的眼睛，四月來不及躲閃，吃痛的蹲下來捂住了眼睛。

陸牽亮撒腿跑向她：“四月，沒事吧？”

四月揉了揉右眼，有些雪渣進了眼睛很難睜開眼，只能搖頭讓陸牽亮安心。

陸牽亮扶起四月往教室走去，回頭瞧了那始作俑者，眼神冷厲使那女生不禁打了個寒顫。

第二天雪停了，陸牽亮在村口等了二十分鐘也不見四月同往日一樣走到身邊拍拍自己的書包示意可以去學校了，又過了五分鐘，他等來了四月的母親。

“牽亮，今天你幫四月請一天假，她跟我說眼睛痛?！睆執m常年幫別人做農活，皮膚被曬得黝黑，一雙皴裂的手不停相互揉搓取暖，說話時眉頭緊皺。

“阿姨，她沒事吧？您有時間帶她去葛醫生那里看看吧，我放學回來去看她。”陸牽亮隱隱不安，不受控制的想起四月被雪砸到的情景。

“好，你快去學校吧，別遲到了?！睆執m說完便回家取了錢，準備帶四月去村里的小診所讓葛醫生看看。

“四月，快收拾下，我帶你去找醫生瞧下眼睛?！彼脑虏惶敢馊タ瘁t生，家里本就拮據，從小感冒發燒也都是扛著不吃藥，不打針。

“媽，我不想去?！?

“為什么？”張蘭握著皺巴巴的五十元錢，擔憂地看著她紅腫的右眼。

“我不想你在爸爸面前為難，我忍一忍過兩天就好了?！彼脑碌皖^回答，不讓張蘭看見自己強忍雙目因酸痛流出的眼淚。

張蘭常感到自責，雖然外婆將她帶回來，可是這個不富裕的家庭本就沒有給她好的生活，反而要頂著別人的流言蜚語長大，如果四月以后要去找親生父母，她會支持的。

“那我用熱手巾給你敷一敷，下午還不見好就必須聽我的話去看醫生?！睆執m作出讓步。

四月又躺回床上，張蘭用熱水打濕了手巾，給她敷著右眼。四月摸著母親手上的老繭鼻子有些酸澀：“媽，我愛您！”

這是一向不善表達的四月第一次對母親直白的傳達愛意，張蘭微怔，內心欣慰溫暖，像盛滿了水蕩來蕩去。

張蘭撥開四月額頭兩邊的碎發別到耳后：“你睡會，等你睡著我再去忙。”

四月第一次安心迅速的進入夢里，直到張蘭做好午飯來叫她吃飯才發現她發了高燒，張蘭像是摸到一塊燙手山芋，趕緊給她穿了鞋：“江超，江超，孩子她爸?！?

江超正在院子里掃雪，聽到叫喊聲不耐煩道：“叫魂吶？”

掃清最后一堆雪，院子里清理出一條小路才放下掃把，脫去手套往房間走去，張蘭已經背起了四月往外跑。

“這是怎么了？”江超問道，接過張蘭背上臉頰一片緋紅，右眼還未消腫的四月，熱量瞬間傳到江超背上。

“你先帶她去找葛醫生，我拿了錢便來。”

“倒霉丫頭?！苯炖镞€在罵罵咧咧，卻一大步跨出門檻往診所跑去。

陸牽亮不放心四月，趁午休跑回了水鄉，四月家大門緊閉，敲了好一會也沒有人開門，便悻悻地離開了。

“喲，牽亮你是在找你的小尾巴吧？”說話的正是四月家對面的齊嬸，她從廚房窗戶伸著腦袋滿眼好奇看著陸牽亮，私下里她們都七嘴八舌說四月是他的童養媳，因此他一點也不喜歡這些人，瞪了齊嬸一眼。

“這孩子還挺兇，”齊嬸也不跟他計較，繼續說；“我看那丫頭嘴唇發白，臉卻紅透半邊天，她媽出來還在抹眼淚，估計是生了大病，嘖嘖嘖，活不了多久了?！闭f完還將頭搖成了撥浪鼓。

陸牽亮本已經走出幾步，聽聞心中惱怒，拾起路邊一塊和大人手掌差不多大的石頭，奮力扔向齊嬸廚房的窗戶，嚇得齊嬸倒退兩步：“再讓我聽見你滿嘴抹屎般亂噴，下次這石頭扔在哪可就不一定了?！?

陸牽亮撒丫子往葛醫生那跑，將齊嬸的罵聲拋在身后：“你這有娘生沒娘教的死孩子?！?

葛醫生戴著一副老花鏡，背有些佝僂，兩撇小胡子微微向上翹起像個‘八’字，他是經歷過批斗地主的那一代人，關于他的傳說更是離奇，但他始終只字不提過往，在這窮鄉僻壤開了一間小診所，做起了中醫。

“你們太不把孩子當回事了，再晚半步就領回家養個燒壞的傻孩子，大羅神仙都沒辦法?！备疳t生板著一張臉責備，自帶一份威嚴。

“葛醫生……”張蘭喊了一聲，便哽咽說不出話。

陸牽亮氣喘吁吁跑到門口正聽見這番話，默默走到旁邊站著。

“這丫頭也真是命大！眼睛里有雪渣，得先把雪渣取出來，再開幾副中藥消炎，退燒。這眼睛……”葛醫生拿著放大鏡盯著四月眼睛看了好一會，手輕輕翻了下她的眼皮，可能是感到疼，四月悶哼了一聲；“這眼睛估計以后都不太好嘍……”

陸牽亮又不管三七二十一跑走了，他的腦袋里反反復復都是葛醫生那句話，眼睛不好？不好是有多不好？會瞎嗎？那她以后怎么辦？

他跑回教室，一把將許言熵拽起，右手握拳不留余地的揮向許言熵；許言熵狠狠吃了一拳，推開陸牽亮，摸著被陸牽亮捶腫的嘴角：“你有病吧？”

同學都被這動靜嚇到了，李閃爍覺得莫名其妙，呆呆地看著兩人。

“管好你的人，別碰我的人?！标憼苛敛⒉话言捳f得那么明白，許言熵根本搞不清楚狀況，也不想跟他計較，準備轉身離開。

陸牽亮見他這個態度，心中升起無名之火，又從背后推了他；許言熵被推的一個踉蹌，額頭碰到桌子上，幾秒便起了一個包，他不再退讓，上去就準備和陸牽亮干一架，兩人個子都有一米六了，許言熵稍微比陸牽亮壯了些，并不擔心會敗給陸牽亮，所以士可忍，孰不可忍。

奈何李閃爍這時候反應過來，攔在他們中間。

當他們都在長個的時候，李閃爍偏偏在長肉，之前比他倆高出兩個頭，現在比他們重二十斤；肥頭大耳的人擋在他倆中間，著實難以動手。

“你倆有話不能好好說嘛？畢竟做了這么久兄弟，也不要鬧得讓人家看笑話?！崩铋W爍學習不行，勸架倒是有理有據。

“我不能打女人，便要打這個不知好歹的人?！痹S言熵分明聽出了陸牽亮的哭腔，一時懵逼，緊接著陸牽亮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來。

全班面面相覷，以為許言熵搶了陸牽亮的女朋友呢。

“咱有話晚上一起吃個飯好好說，成不？”李閃爍勸著陸牽亮，又朝站在一旁的柳影使眼色。

柳影走過來，拉起仍坐在地上的陸牽亮：“閃爍說的對，有話晚上說，嗯？”

許言熵點頭示意不再計較，短暫的干架便消停了，一下午李閃爍夾在他倆中間，只能感覺到詭異的氣氛，心想：要是江四月在就好了，你陸牽亮不得乖乖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