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喝點水，平復(fù)一下心情?！币娛捯粔m如遭雷擊，玫姨寬慰道。

他此刻身子半頃著，使勁兒摳著牛仔褲上的破洞，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微微發(fā)白。他沉浸在巨浪滔天的震驚當(dāng)中，方才讀完了這封信，二十二年的世界觀也隨之崩塌了。良久，他才從悲痛、憤怒、震驚中緩過勁兒來：“她知道這信里的內(nèi)容嗎？”

玫姨嘆了口氣，搖搖頭：“阿英哪里忍心告訴她，她還是個孩子，何況……”

往事不堪回首，玫姨終究是說不下去了，關(guān)于林海卿遭遇的另外一件事，她甚至不敢告訴蕭一塵。

事關(guān)那孩子的終身大事啊。

蕭一塵斷斷續(xù)續(xù)地自言自語著，幾近崩潰：“怪不得，怪不得她要收養(yǎng)她……我以為……”

“孩子，你已經(jīng)長大了，要懂得權(quán)衡利弊。這事兒，你不能跑去問你爺爺。那個人沒有血性，只會趕盡殺絕。還有，你也不要告訴卿兒，她還是不知道為好。她……她現(xiàn)在過得不好，為了給阿英治病，這宅子都賣給我了，一個小姑娘家居無定所的。如你媽信中所托的那樣，對于那孩子，你能幫襯的就多幫點?！?

“我會的……”他的聲音低沉到幾乎聽不見，“是蕭家欠她的，這些年，我媽只不過在為蕭家默默還債而已?！?

“嗯?！泵狄厅c了點頭。

蕭家欠她的，自然由蕭家人來還。

他麻木地捧著林鳳英的遺物，從淵子巷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孤寂而又虛妄。

他回到車?yán)?，長時間沉默著，目視著前方，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回放。直到夜幕降下來，耳邊傳來學(xué)生們歡快的交流聲，才將他拉回現(xiàn)實生活中。

他打開微信，并沒有新的好友申請。他合上手機(jī)，迅速地按下一鍵啟動，小心翼翼地避開嬉鬧的學(xué)生群，開到了姍國飲藝。

他下了車，隔著玻璃門看到林海卿今晚穿著淡綠色的旗袍，儀態(tài)萬千的民國大小姐模樣。是啊，她本來就比公主還要美好，只可惜她沒有公主的命格。

海卿小巧的臉龐在水蒸汽的遮擋下若隱若現(xiàn)，旁邊還坐著她的同事。她今天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和顧客有說有笑，時不時為他們斟茶。

鐘擺指至晚上十點鐘，店里衣著光鮮的茶客們紛紛散去。他看到林海卿當(dāng)心地踮著一只腳，和同事一起做洗刷打掃的收尾性工作。

他的手已經(jīng)放到了玻璃門把手上，卻又縮了回來。

今天發(fā)生的事情，使他不敢面對她。他怕她會從他拙劣的掩飾中發(fā)覺什么。

林海卿的同事梁景詩是個眼明手快的活絡(luò)女孩兒，余光看到門外站著一位矜貴的大帥哥，雖然隔著玻璃門，但是那人的氣質(zhì)卻一點都不含糊，仿佛透過玻璃窗襲面而來。梁景詩從他的輪廓判斷，這個人比她在抖音上關(guān)注了許久的網(wǎng)紅小哥哥還要帥上幾分。

“海卿，你看門外，有位神仙！”

梁景詩瞬間犯了花癡，粉色的短旗袍下一雙小腳，邁著金蓮碎步往門口走，那人卻受到驚嚇?biāo)频亩汩_了，快速轉(zhuǎn)身上了車，消失的無影無蹤。

“天哪，帥的人連轉(zhuǎn)身的動作都那么銷魂！”梁景詩感慨著，遺憾沒能近距離地觀察那個男人。

林海卿的心跳漏了幾拍，她雖然沒看清他的身形，但是他車子的牌號，她記得的。

她回想著梁景詩用過的“神仙”一詞，相識這么多年，她終于找到一個言簡意賅的詞來形容蕭一塵了。沒錯，他的不落俗塵，他的清新高雅，從內(nèi)里流落至發(fā)絲指尖，他就是仙人下凡，神仙本仙。

林海卿不知道他為何不露面就走了，難道是被什么急事耽擱了。容不得她過多的揣摩，關(guān)上店，和一路上嘰嘰喳喳的梁景詩一起回到四人宿舍。

她想著他今晚來過，心里便十分歡喜，洗去一日的疲乏，今夜就此安度。

第二天，蕭一塵半下午便來到了姍國飲藝，手里拎著幾袋水果。

此時還沒到上客期，梁景詩見到活生生的神仙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臉上瞬間紅霞飛舞。雖然神仙昨夜沒睡好，有點黑眼圈，但是完全沒有影響他如玉的容貌，更沒有影響梁景詩的熱情如火。她如魔障了一般，在蕭一塵身邊上躥下跳，招呼他坐下，給他取糕點，泡茶，斟茶，十分殷勤。

茶香裊裊，蕭一塵還是不習(xí)慣喝茶，隔著霧氣偷偷窺視著立在店內(nèi)一角的林海卿，她倒是坦然，光明正大地看著他：“你剛回國，沒事情做？”

話一出口，她便后悔了，明明心里是盼著他來的。

蕭一塵端坐著，十年的芭蕾舞經(jīng)驗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優(yōu)雅氣質(zhì)，不容許他有半分儀態(tài)上的懈怠。他的雙眸盯在碧色的茶湯上，柔聲緩緩：“來看看你?！?

梁景詩聽到兩人的對話，靈活的雙眼在二人之間徘徊，他倆有貓膩？

梁景詩立刻看向身后的林海卿，似乎在等她介紹這個帥哥給她認(rèn)識。

林海卿會意，張了張嘴，說：“他是……”

蕭一塵搶了先：“我是她哥哥?！?

“不是?！绷趾Ｇ浒櫭?，繼續(xù)解釋著：“他是我媽的兒子?！?

梁景詩的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著：“廢話，你媽的兒子，不就是哥哥？還能是弟弟？”

“我不是他妹妹。”林海卿臉色不好地辯白著。

“她是我媽收養(yǎng)的女兒，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妹妹?！笔捯粔m不由分說地解釋。

林海卿擰著眉瞪他，良久，才說：“你終于承認(rèn)我媽是你媽了？”

大段的沉默橫在兩人中間，一個清冷如秋月，一個愧疚難顯顏。

梁景詩覺得壓抑得透不過氣，半晌，她打破沉靜，歡天喜地道：“總之，就是那種非比尋常的很親近的關(guān)系嘍？”

林海卿收回冷漠的目光，蕭一塵如獲大赦，將品茗杯中的綠茶一飲而盡。

依然是滿腔的苦澀。

梁景詩將蕭一塵帶來的進(jìn)口水果擇干洗凈，放在了“神仙哥哥”眼前。

“一起吃吧?！笔捯粔m招呼著。

兩個年輕的女孩并肩在他對面坐下，有梁景詩在旁作陪，氣氛驟然活潑起來。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宣城今年發(fā)生的趣聞。

林海卿時不時看向窗外的車水馬龍，門外的香樟樹還未褪盡去年的舊時枯葉，店內(nèi)的水仙已開盡最后一朵，她知道，嚴(yán)冬已經(jīng)遠(yuǎn)去，暖春真的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