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沒有辦法撇清了。這話是蕭一塵與她通話結束后,對自己說的。
林海卿的辭職報告已經交上去了,等顧茵黎結清這個月的工資后,她就可以走了。之后要離開宿舍,她的新住處蕭一塵那邊還沒落定。上一次的通話,兩人不歡而散,這兩天他也沒來姍國飲藝找她,林海卿開始懷疑,是不是蕭一塵失去了陪她玩耍的興趣,不想理她了。
她患得患失著,后悔聽信了他安排她回去念書的鬼話,就這樣草率地辭去了這份工作。況且,距離九月份開學,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現在總不能厚著臉皮跟顧總說,她要繼續在姍國飲藝工作這般出爾反爾的話吧?
蕭一塵在忙什么?
他再次去了淵子巷,通過玫姨找到了施杰,施杰正在大排檔里和幾個混子一樣的狐朋狗友喝啤酒吃燒烤。
施杰喝得上頭,余光看到一個自帶光環的男人走進滿地狼藉的大排檔,男人的出現立即吸引住了在場的所有女人:小學沒畢業的紅紅把動畫片按下了暫停鍵,捧著雙頰笑容可掬。年過五十的老板娘炒菜的動作停住了,鍋里散發出一陣焦糊味。連七十幾歲搶起塑料瓶子從不手抖的張奶奶都直起了腰板,索性坐在石階上好好看人。
施杰的酒肉兄弟們看到如明星一般真實出現在眼前的這張臉,紛紛以為自己今日喝得委實大了。
蕭一塵皺著眉,蕭家向來素食淡飯居多,他不太適應孜然、胡椒的嗆沖味。
“什么風把蕭大公子吹到貧民窟來了?”施杰警惕地看著他道。
蕭一塵想起林海卿說過的話,這兩人不愧是從小就認識的,說話都帶著針,諷刺人的本事還真是不相上下。
“我想請你和我一起去個地方。”蕭一塵道明來意。
施杰上了他的車后東張西望,仇富的表情毫不掩飾。車子左一拐右一轉,很快來到了那家借貸公司。
蕭一塵將一封黃色的牛皮紙檔案袋拍在了桌案上,臉上是不容抗拒的威嚴:“這里是你們要的五萬利息,以后不要再去找林海卿的麻煩。”
一個主管模樣的油頭男人立刻清點了錢數,然后將合同書遞向了蕭一塵,賠笑道:“這個還給您,拿去作廢,以后有需要常來哈!”
“這就清賬了,別再耍花樣!”施杰一旁附和著,惡狠狠道。
“得嘞得嘞,您放心!”男人點頭哈腰道。
蕭一塵一目三行地掃了幾眼合同書的內容,心想她當時定是缺錢缺的緊了,加之涉世未深,才會簽下此份不平等的條約。
她最絕望無助的時候,他沒有陪在身邊,留她一人獨自對抗母親的病情。她賣掉房產,流離失所。她欠下借款,被人追打。她聲嘶力竭,眼睜睜看著最愛的人離開自己,無能為力……
想著她一路走來時所遭受的一切,蕭一塵的心抽搐著,厚密的劉海下是一張悔不當初的臉。
“有錢就是好啊,我今天可算是明白了。只管大手一揮,不必頭破血流。
施杰指著自己額頭上為了林海卿一挑四時留下的傷疤說
蕭一塵看著他那塊疤,轉而從后座上拿出了另一封檔案袋,遞給了施杰:“這是你的酬勞,謝謝你在她危難的時候出手相助。”
施杰的白眼翻到了天上,嘴角譏誚一牽:“你憑什么替她謝我?”
蕭一塵看著他不屑的表情,捏緊了袋子,“我是她哥哥,以后,我的妹妹自然由我來保護。”
“人家認你這個沒良心的哥哥嗎?”
“無所謂,反正我不會讓你妨礙到她。”
“妨礙?”施杰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仿佛下一秒就要揪住這個男人的衣領,狠狠揍一頓。
蕭一塵看向遠處,不緊不慢地道:“我已經為她找好了補習班和新住處,下個禮拜開始上課,明年六月份參加高考,她會考上一所優異的大學,她會有美好的前程,也會和同等優秀的男孩子談戀愛,然后結婚,生子,一生無憂……這些,你能給她嗎?”
“你、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施杰被他一連串的排比句擊潰了,自信心遭到了質疑。
蕭一塵垂眸看向地上的砂礫,說:“據我所知,你連一份穩定的工作都沒有,沒有經濟來源,難道以后還要她養你不成?”
“你----!”
“你剛才也說了,有錢能使鬼推磨,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希望你以后能踏實肯干,成為一個可靠的男子漢,祝你好運。”
蕭一塵一番誅心之論徹底擊垮了施杰的傲慢無禮,他雙拳緊握著,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獅子。然而,他終究是下不去手的,畢竟蕭一塵不是那幫討債的打手,他是能夠給林海卿未來的人。
萱城無所不能的,蕭家的人。
蕭一塵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潰敗和自卑,都是男人,誰也不想被人看著淪落到這個地步。他捉住了他的手,將檔案袋塞進了他干澀的手中,揚長而去。
施杰挫敗地看著那個瀟灑的男人逐漸遠去的車影,暗暗道:但愿你能做到天衣無縫。
半下午,林海卿看到熟悉的凱迪拉克停在姍國飲藝茶室前,久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了下去。上回在電話里懟了他,她覺得尷尬,假裝沒看到他走進來,背對著門佯裝整理貨架。
“海卿。”
背后傳來他清澈的聲音,她硬著頭皮回頭,看到他將一本合同書放在了茶桌上。
蕭一塵翻開合同書,將她喊過來,指著合同條款上的漏洞說:“你看這里,還有這里,這些計算利息的方法很繁復,稍不留神就會上當。雙方合同中有很多陷阱是不易察覺的,你以后要注意,不要隨便簽名按手印,追查起來是要負法律責任的。知道了嗎?”
她輕咬著粉唇不說話,一雙剪水之眸折射出星碎的淚光。原來,他這兩天沒出現,是去替她料理麻煩了。而她卻將他在心里怨了個遍。
蕭一塵看到她溺水的眼眸,立即收了聲,撕碎了合同,揉成一團扔進了腳邊的垃圾桶,緊張地解釋:“我不是在埋怨你大意,只是想讓你積累一點社會經驗。”
林海卿理解地點了點頭,淚珠也隨著頭部的震動溜出了眼眶。
蕭一塵不擅長安慰別人,便從茶桌上抽出一張面巾紙,遞給她:“別哭。”
林海卿接過面紙,擦了擦臉,低垂著腦袋,像個犯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