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南紀硯出海了。那艘船上,除了南紀硯和F?T總會派下的該活動組織者,還有11人,分別是其它11個分區的代表。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蕙雅正在吃早餐——或者晚餐,她這一安穩覺,睡了太久太久。
從勞埃德·維納的手杖娛樂出來,她和文吟生沒有立刻離開美國,而是在拉斯維加斯找了間旅店住下。
蕙雅原本擔心卡蘭尼克來抓人,但文吟生說,他和卡蘭尼克達成了協議,一年內,卡蘭尼克不能找他們的麻煩。
協議對等的另一項是什么?
“一年后,我無條件加入卡蘭尼克的所有研究項目。”文吟生面上是值得玩味的笑,“不過,也要有那‘一年后’才行。”
戰爭將近。
他們必須做出充足的準備。
所以今天,文吟生去拜訪了約瑟夫·沃爾科特——那位首先攻擊官網的內華達州青年。
或許僅是認識一下,又或許要商談合作事宜,他不知道對方會持什么態度,最好的情況,文吟生希望沃爾科特能組織Tech-I北美區的反協會人員,在將來的某一天,響應他的行動。
文吟生有自己的計劃,這一點蕙雅心里一直都明明白白。她不想拖后腿,更不想再魯莽地搞出烏龍。
飯后,她回到旅店,從枕頭下抽出一張名片。這是昨天在卡耐基梅隆大學,一位與她碰瓷相撞的女子塞給她的。
蕙雅隱約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她撥出名片上面的號碼。
“你好。”那一頭的女聲略低。
“你好,”蕙雅低頭確認了一下名字,“德普女士。我是蕙雅,簫悅的女兒。”
莉迪亞·德普(Lydia Depp)發出一聲驚呼:“Cosette(珂賽特)的孩子?”
“是的。”蕙雅應道。Cosette是她媽媽的英文名。
“謝天謝地,你終于給我打電話了。”德普女士似乎盡量不讓自己顯得過于激動,“現在,我得和你說一個很長的故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蕙雅斂眸:“當然。”
這位德普女士果然是知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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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T的北美區分會會長是個華人?
憑什么?
簫悅?
那是誰?
“是超AI計劃的發起人,卡蘭尼克教授最得意的學生。她的專利數量我記不清,但是我知道她有六個院士頭銜哦……”莉迪亞·德普笑嘻嘻道,“那么,你們又是誰?”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如急剎車般止住,仿佛晚一步,便會滾下懸崖。
聚在無人柜臺前的人們轉身,三三兩兩地向莉迪亞問好,各自散開。
莉迪亞轉著手上的U盤,金色殼子在空中跳躍出一段漸變的弧度。她走進柜臺,拷走了畢業季猛增的新成員資料。
半晌,她偏頭望向一號辦公室,微笑著蹙眉,似是苦惱:“新生兒,就是難帶。”
你又要忙起來了,我的朋友。
這樣想著,莉迪亞一點兒也不淑女地拽下U盤,朝一號辦公室走去。
七月,烈日不免肆無忌憚。室內雖沒有那熱潮,卻也亮堂。
窗邊的倩影動了動,逆光嚴重,莉迪亞順手推上門,走向她。
“早上好啊。”她說,嗓音卷著困意。
莉迪亞沒有問好,而是直接道:“咖啡?”
“加奶。”簫悅偏了臉,低挽著的頭發閃過浮光掠影,那是朝陽。
手機在口袋里振了振——超AI已經替她應下了。
莉迪亞滿意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好像在欣賞自己的私有物品。她嘆道:“今天還是那么漂亮。”
“謝謝。”簫悅笑了笑,杏眼輕彎,鬢發隨之搖曳。莉迪亞喜歡這一頭東方的烏發,哪怕她從里面找到過白絲。
和將近半百的簫女士比起來,二十六歲的她也許還只是一個孩子。
莉迪亞伸出一只拳頭,五指一松,金殼U盤流星般墜下,停止于窗臺。她說:“信息,新生兒的。”
簫悅垂眸,掃了一眼,便再無其它反應。
倏地,敲門聲攪渾了這粘稠的空氣。
莉迪亞撇嘴,又飛快懸上笑顏,過去開門。
“拿鐵兩杯,女士們慢用。”那是名身著白衣的青年,笑容溫煦。
莉迪亞隨意地道謝,想接過咖啡,另一個人的手卻比她的快了一步,撫上杯壁。
“冰的。”簫悅吐出一個單詞,收回手,神色淡淡地看向那青年,意思很明顯。
“噢,非常抱歉。”白衣青年縮手,“這就為您換一杯溫拿鐵……這位女士也是一樣嗎?”
他轉向莉迪亞,后者朝他無所謂地點頭。
簫悅低聲開口,有些風輕云淡:“Top152,哪怕是新人,也不至于來送咖啡。”
青年后退的步子停住,順勢躬身:“為會長服務,是我的榮幸。”
莉迪亞在心中翻著白眼——原來她已經看過新生兒的資料了。
“讓別人上來吧。”簫悅道。
“好。”青年直身,沒有要走的意思。
簫悅百無聊賴,視線掠過咖啡,面容有一陣柔和:“鬧鬧確實喜歡喝冰的。”
青年稍稍抬頭,眸中滑過異色。
“她很早就不住在美國了。”
“我知道,我的目標不是她。”白衣青年頷首,輕笑,“是你啊,簫女士。”
簫悅眼底泛起寒意——她以前不是這樣的。莉迪亞想。
青年就此離去:“再會,女士們。”
簫悅回神,對著白衣青年的背影道:“Lloyd(勞埃德),在美國上班不用戴禮帽。”
“噢,抱歉……”他摘了帽子,金發熠熠生輝,“我只記著要放掉手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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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
“Lloyd Wiener(勞埃德·維納)……”蕙雅低喃,腦中浮起一個不好的想法。
“是的,就是他。”莉迪亞·德普聽到他的名字,語氣不善,“不久后,這個英格蘭人就進了總會。”
蕙雅咬牙,哪怕心中了然,卻仍克制不住發問:“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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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
莉迪亞看著近期愈發忙亂的簫悅,疑惑了。
新生兒的工作安排,超AI的發放,各種投訴的處理,這都不算什么,她只當是尋常事務。
可是,Tech-I的計劃不斷出現漏洞是怎么回事?這個鬧經濟危機,那個鬧勞動力不足,甚至某個新生兒高比例參與的計劃在鬧集體罷工。他們就不能安分點嗎?不知道身居Tech-O北美榜Top1的老頭子一直覬覦北美區分會會長的地位嗎?這要是真被彈劾了,整個Tech-I北美區都陪著倒霉。
“不因為什么,只是Hillis Kalanick想放棄我而已。”簫悅抿了口咖啡,似是覺得涼了,將它倒入盆栽。
“Cosette!”莉迪亞懊惱道,“官網公布的上周罷工成員高達80%,你該采取行動了!”
“可以了,Lydia,就到這里吧。”簫悅把一次性紙杯丟進垃圾桶,幾滴殘留的咖啡濺污了她的米色西褲。
“但是,到底為什么?”莉迪亞問。她不是沒有頭腦,知道上面的人在蓄意煽動——可她不理解。
“你累了,Liddy,回去好好休息。”簫悅淺笑著,面上有歷史的沉淀,像是走廊角落里暗沉的油畫,“剩下的事情,我會面對的。”
莉迪亞毫不含糊,說走就走,不過為了表示自己小小的不情愿,拽門時將近用了全身的力氣。
然而當她看到門外站了個人時,馬上斂去惡狠狠的表情,笑得比外面的人還溫和。
“Lloyd?”簫悅在她身后喚道,“進來吧。”
莉迪亞心里冷哼,側身靠著墻,警惕地盯著兩人。
這是莉迪亞幾個月以來第一次見他褪去圣潔的白西裝,換為一件白底黑豹紋的寬肩廓形大衣。黑色領帶打得松松垮垮,材質看上去是中國的絲綢。
簫悅對勞埃德·維納還是不冷不熱的樣子——應該說她對大多數人都這樣。她問:“是今天嗎?”
“是這個星期。”勞埃德低下頭,金發將燈光剪得細碎。他抬起小臂,手掌朝上,“今天也行。”
簫悅笑了笑,明顯松了口氣。她一手覆上勞埃德的手,然后在莉迪亞震驚的目光中,伸進英國紳士的衣袖,從中抽出一把精巧的手槍。
“我不喜歡這個。”簫悅看了看自己微微打顫的手。半晌,似乎終于下定決心,握緊手槍,洞口對著勞埃德比劃了兩下。
天吶……莉迪亞捂住嘴,無措地貼牢了墻壁。
可被槍口指著的人并沒有驚慌,仿佛時空靜止似的,連抬在半空中的手都不移動分毫。
“我從來沒有忤逆過卡蘭尼克教授。”簫悅眼里的狠厲是平日鮮有的。
“我知道,簫女士。您曾是卡蘭尼克先生欽定的繼承人。所以很可惜……”勞埃德的話語無論在什么時候聽都含著優雅紳士的風度,“您先是忠于科技,再是忠于卡蘭尼克先生。這恰恰是他無法接受的,他不喜歡任何形式的背叛。噢,他的判斷是對的,您確實有摧毀F?T的想法,不是嗎?”
“因為他發現我在壓制超AI計劃的發展?”簫悅雙手都握住槍,好像這樣就能拿穩一些,“我列了那么多數據,他還不改變主意嗎?這個狀態的超AI計劃,遲早會出事故。”
“不止是這個原因……”勞埃德道,“一個為了堅守立場,不愿加入總會的人,同樣也沒有立場成為卡蘭尼克先生的接班人。因此,您最好在這個星期內作出答復,是效忠F?T,還是接受催眠,忘記常人觸不到的F?T機密,以及你二十幾年的心血。”
“我想殺了你。”簫悅的手抖得厲害。
勞埃德笑得幾乎不見瞳仁:“如果是那樣,我會非常感謝您的。”
簫悅重重垂下手,像是從窒息感中掙脫,喘了幾口氣,居然笑了:“你知道嗎?剛剛我以為是教授讓你來殺我,看來不是……”
“槍是我可敬的父親讓我帶來的,他為您列出了‘選項C’。”勞埃德收起笑意,一臉鄭重,“同時,父親讓我轉告您,他修改了那段程序,也就是說,您沒有引爆權了。”
“這樣啊……”簫悅緩緩舉槍,抵住自己的太陽穴,想了想,又把槍口塞進嘴里。這一次,沒有手抖。
Cosette、Cosette……
莉迪亞開口,卻驚懼得喊不出話。
“Cosette!”她終于發出聲,“Stop,Cosette!”
那聲音太大,瞬間將她的咽喉震得生疼。
簫悅猛地后退,拔出槍,一行清瑩的淚滑落。
“我忘了……”她彎了彎嘴角,扯出的紋路有雋永的時間感,“今天是星期天——我好多年沒享受過周末了。”
她又一次搭上勞埃德的手,伸進衣袖,再退出時,手中已空無一物。
莉迪亞呼出一口氣,擠去淚花,定神——勞埃德·維納,那個惡魔正看著她。
目光相觸,勞埃德朝她安撫地笑了笑,溫溫柔柔,半點沒有經歷過剛才的一切的模樣。只是雙手攏進袖子,固定好了手槍。
“做得不錯。”莉迪亞突然聽到他這樣說。
簫悅同樣轉向她,面上帶著歉意,“謝謝。”
“那么,隨時恭候您的消息。”勞埃德對簫悅微微躬身。
“有‘選項D’嗎?”簫悅問。
“有啊,WS娛樂,在拉斯維加斯——無痛的、不知覺的,甚至是極樂的。”勞埃德往門外走著,“等同于‘C’。”
他忽地止步,偏頭向莉迪亞俯首,光影將他的嘴角勾得深邃:“告辭,美麗的女士。”
“Lloyd!”簫悅道,“沒有心的人,世上存在一個Ken就夠了。”
勞埃德并未轉身,擺擺手,消失在她們的視線里。
窗外夕陽殘喘,室內的燈也精疲力竭,昏昧吊詭。
“Cosette……”莉迪亞啞著嗓子,幾乎是把自己剝離了墻,踉蹌了一下,朝簫悅撲去。
“Cosette,你怎么能那樣?是不是像Nina說的……對,Nina,我要找Nina,她一定知道……”
莉迪亞哽咽著,摸進衣袋,手卻不知怎的使不上勁——啪嗒一聲,手機被摔在地上。
“沒用的,Liddy(昵稱),”簫悅輕拍她的后背,“我已經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