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們是靈魂狀態嗎？”我半飛半走，隨著梅妮穿透進巖石和所有會阻擋我們的一切物質，速度快極了。

“可以這樣理解。”梅妮的腳步無比堅定，就跟她正趕著去求婚似的。

“我是什么時候死的？”我的聲音充滿了恐懼，死亡很可怕，毫無準備地死更可怕。

“我們都沒有死，只是被保留了。”

不，我不明白，保留什么？保留了這半透明的軀體？還是保留了意識和記憶？

“你會知道的。”很快的，我們經過一片迷霧縈繞的螢火，又穿透進巖石和所有會阻擋我們的一切，梅妮又把我帶回那片暗黑的，活尸林立的冰石林里。

“它們還活著嗎？”

“它們只是被保留的。”

.....“保留”這個詞我聽了不下三遍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跟我來。”梅妮把我領到暗黑石林中的深處去，我人未到達就看見了黑冰石林立叢中，貿然出現一座藍色的，它太不講道理了，在這四周的暗黑相比之下。

“伊萊亞斯！我剛才也見到他了！”我拽住梅妮想要向前去的腳步。

“不要著急。”她示意我繼續向前去。

于是，我看見了那座藍色冰石里的漂浮的人。霎那間，我渾身上下的每一根毫毛都在顫栗，無法言語。

因為那不是伊萊亞斯，也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

“林關和，你被保留了。”梅妮的聲音遙遙遠遠似得響起，她的音色就像來自于深谷里久候百年的靈體，這靈體洞悉世間的一切道理，如果你有疑問，只需向前去，她一定能夠給出解釋。

只是這解釋，肯定不是人人都能夠承受地住的。她示意我向這四周林立的無窮無盡的暗黑冰石看去，每一座冰石都漂浮著一具活尸，那里面的動物和人，紛紛透過冰石緊緊盯著我。

“你能看見的，都是被保留下來的。”我任由梅妮繼續說著，雙眼卻回到那藍色冰石中的自己，那里面的林關和，“她”黑色的長發在冰石里的水中披散漂浮著，看上既像一株海藻在深海里飄搖，又像在福爾馬林里浸泡多年的死尸，渾身赤裸，右腰上三顆小小的梅花痣，毫不憐憫地提醒著我，這里面的林關和就是我自己，一個真實的、完全被保留下來的自己。

我向她，不，向我自己伸出手去，冰壁上的寒煙瞬間就滾裹著我的指尖，凝結出薄薄的冰霜。那里面的林關和，并沒有也向我伸出手來，她完全暴露在水里的肌膚如此蒼白，那是一種淡淡的藍色，臉上那雙冰藍色的眼睛正緊緊地、冷漠地，盯著我。

我的眼睛明明是黑色的。我瞬間就縮回手來。

“所有人和所有動物，被保留在這里的，都是藍色的眼睛。”梅妮的雙足，就像在地面上，又像懸浮在空中，那是因為半灰白半透明的原因。

我靜靜地看著“自己”，感覺很熟悉，這里面的一切都是我的，卻又和照鏡子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來。”梅妮拉著我又向更深處走去，不一會，我又看見了那深深遠遠的暗黑中，又貿然高聳而出的藍色冰石。

只是，這一次，我在那里面，看見的是梅妮。

“林關和，我完全知道你的感受，我第一次來到這里，差點精神崩潰。”

“你來過幾次？”

“無數次了，每經歷一次那片深海，我就會回到過去，第一次是兩天前，第二次是兩年前，第三次，我就回到了20年前，直到我也累了，擔心再也回不了頭，于是，我再也不敢在嘗試了。”

“你現在最早能回到多少年前？”

“兩千萬年前。”

梅妮的話讓我覺得自己正身處一片無邊無際的罌粟花海，那里充滿了瑰麗的迷人的接近死亡的一切可能，我困惑又激動，激動又害怕，害怕又無法阻攔自己想要探身前去。

“為什么要這么做？”我的意思是如果痛苦又何必再嘗試？

“因為我想要回到愛人身邊。我想把自己從這冰石里拯救出來，可不管我如何嘗試，進入那里多少次，發現根本不可能，情況甚至更糟。我只能眼睜睜看著現實里的另一個自己，和我愛的人結婚懷孕生子...”梅妮的聲音痛苦極了。

存在的本身，需要被證明，這是我大學的哲學老師說過話。我沒有辦法想象這樣的梅妮經歷了多少，一個孤魂的存在是更超然，還是更執著？她甚至沒辦法自殺。

所以她試了一遍一遍，又無數遍。

“對面那石壁里的樹林，只要一個楔形文字的符號，就能變成三文魚！”我大聲喊了起來，如果那邊是有途可循，這邊也一定會的！“梅妮！我一直認為這三角塔是一座無比愚蠢的對立邏輯所造！我們一定有辦法解救自己！”

“你很聰明，只是你看到的都是形，從物理上看結構，可是，真實的情況的復雜的多。”梅妮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封閉自己的冰石面前，用半透明的雙手在上面畫下一個楔形文字，然而什么都沒有發生，那冰石里的“梅妮”仍然用兩只冰藍色的雙眼，緊緊盯著我身邊的這個梅妮。

“我們不能通過接觸來傳達，就像剛才你喊得再大聲，拍門再用力，還是沒有辦法讓現實的我們聽到自己，看到自己。”梅妮緊緊地看著我：“在那個世界里，也就是我們說的現實世界。此時此刻的你正在和你的朋友趙可兒通話，伊萊亞斯正在去往你家的路上，那個幫你做筆錄的警察安德烈，正在糾結要不要給伊萊亞斯打電話，告訴他：‘有一個中國女人的車掉入車里，她在做筆錄的時候提到了你’”。

梅妮頓了頓，繼續說下去：“而我的丈夫托馬斯，現在正在悔恨半年前和他繼子的女友睡在了一起。梅妮的臉已經裝不下痛苦了，她看見托馬斯的悔恨，悔恨自己沒有照顧好妻子，他認為現實中消失半年的梅妮和自己脫不開關系。

？！？！什么意思？托馬斯和奈拉睡到了一起？！

“是的。”梅妮她說話的表情就像一個看透塵世，徹底死心后脫身而去的魂靈。

我無法和這樣的魂靈繼續這樣的話題。

“林關和，再進去一次，回到兩年前，你會找到大部分答案。”梅妮的眼睛充滿了鼓勵，“相信我，你只有再經歷一次，回到過去，才會真正找到你的位置，而不是現在依靠我的解釋。”

梅妮把我領回到那面冰壁面前，說：“現在我們不再需要畫下符號了，你直接進去吧！進去了以后，找到那個4歲的伊萊亞斯。”

“可是我根本靠近不了他。”

“不用靠近，你不要和他說話，也不用觸碰他，心！用你的心去解讀他。”

......我連身體都沒有，哪里還有心？！

“去吧！我就在這里等你。”梅妮二話不說，直接把我推進那冰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