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德哲學
- (英)喬納森·沃爾夫
- 7931字
- 2019-07-26 14:20:31
道德推理
然而,道德哲學該怎么研究?它的方法是什么?令人懊惱的是,這個非常好的問題并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如何研究道德哲學本身就是道德哲學中的一個問題,因此,正確答案是什么,眾說紛紜。事實上,許多思想學科也是如此。在討論本書中提出的問題時,我會偶爾強調一些方法論上的問題,并結合情境來解釋它們,但繼續討論之前,我們有必要探討一下道德哲學中常用的一些方法。這可以幫助你培養出把這里討論的技巧運用在其他道德問題上的能力。不過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不要把書中提出的方法當作規則手冊來對待。同其他許多研究領域一樣,道德哲學仍在不斷地發展,而這意味著明天或許就會有人發明一些新方法,或者那些用了幾個世紀的方法可能會被拋棄。抑或情況正好相反:以前被拋棄的方法,有時會被重新拿出來用。不要忘了,道德哲學是一種思想傳統,而非一套需要死記硬背的教條。我們每個人都可以隨時為它添磚加瓦。接下來,我將把這個討論分為四個部分:適用于所有主題的邏輯推理原則,不太正式但同樣適用于所有主題的論證技巧,思維實驗和道德直覺,道德哲學中一些具體的方法論。
形式邏輯:有效性、可靠性、一詞多義謬誤、循環論證
首先要介紹的是一些一般性的邏輯技巧,它們可以用在任何形式的縝密探究上,無論是哲學、科學,還是別的方面。其中最基礎的概念是論證(argument)。在日常語言中,argument通常指的是兩個人或多個人之間的爭執,而且事實上可能也很難和冷靜、理性搭上邊兒。還有logical(合乎邏輯的)這個詞,有時會用來表達“合理”的意思。但在哲學中,這兩個詞都有更為具體的含義。論證是指通過推理,用一些主張來支持某一特定的結論——這些主張都對結論提供了一定形式的支持。邏輯則是論證的形式化方法。
我會先講一些基本的邏輯原則,然后再介紹其他的論證類型。最常見和最簡單的論證形式,是通過兩個最初的說法,也就是前提,來推出一個結論。思考下面的例子:
論證1
前提1:蘇格拉底是人。
前提2:人終有一死。
因此,
結論:蘇格拉底終有一死。
如果結論是根據邏輯從前提中推斷出來的,那么我們就說,這個論證在邏輯上有效(logically valid)。在這種情況下,只要前提為真,那么結論就不可能為假。換句話說,如果論證有效,而且前提為真,那么結論也必然為真。因此,測試某個論證是否有效的好方法,便是設想一個前提為真但結論為假的世界。我們可以判斷上面這個論證有效,是因為我們無法想象出一個“蘇格拉底是人”“人終有一死”都為真,但“蘇格拉底終有一死”卻不真的世界。那樣會產生矛盾(contradiction),因此是不可能的。
現在思考第二個論證:
論證2
前提1:蘇格拉底終有一死。
前提2:人終有一死。
因此,
結論:蘇格拉底是人。
乍一看,這似乎僅僅是重新組織了一下第一個論證。前提和結論都是真的。但事實是,這么一重組,我們得到的卻是一個無效論證。根據“蘇格拉底終有一死”和“人終有一死”這兩個事實,我們無法推斷出“蘇格拉底是人”:僅根據我們從前提中得到的信息,蘇格拉底有可能是任何終有一死的生物,比如貓。如果蘇格拉底是只貓,那兩個前提仍然是真的,但是得不出“他是人”的結論。我們說“蘇格拉底終有一死”“人終有一死”,但“蘇格拉底不是人”,并不會產生矛盾。
顯然,有效性很重要。但論證要正確,還需要更多,思考下面這個例子:
論證3
前提1:蘇格拉底是貓。
前提2:貓都有十條腿。
因此,
結論:蘇格拉底有十條腿。
這是一個在邏輯上有效的論證(可以再次設想前提為真但結論為假,來檢驗一下)。但是,要判定“蘇格拉底有十條腿”,這可不算什么令人信服的根據。問題當然就出在前提是假的,如果前提為假,那么推出的結論就不可能為真。我們需要的是根據真前提推出的有效論證:這類論證既是有效的,也是可靠的(sound)。可靠的論證很強大,可以作為一種證明。但它必須基于真前提。上面的論證1就是可靠論證的一個例子。
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了解了論證的簡單形式。通常情況下,論證會更為復雜,整個過程中會出現多個前提和次級結論。但是,我們仍然能看到,試著搞清楚哲學家所謂的論證的邏輯形式(logical form)——將論證嚴謹地表述為一系列的前提和一個結論——很有價值。在本書中,我們會經常這么做,因為這可以將復雜的問題分解成一系列的步驟,然后對其分別進行檢驗。我們可以一個一個地分析前提以及論證中各步的邏輯有效性。不過,話雖這么說,要明白如何表述一個論證,并不總是那么簡單,其中有許多陷阱和謬誤需要我們避免。
比如,有一種謬誤叫一詞多義謬誤(equivocation),指的是同一個詞在不同前提中具有不同含義。我們來看一個哲學家常用的典型例子。
論證4
前提1:每條河都有兩個bank(河岸)。
前提2:bank(銀行)是一種金融機構。
因此,
結論:每條河都有兩個金融機構。
此處的一詞多義謬誤很容易看出來。bank的意思既有“河岸”,也有“銀行”,甚或還有其他含義。在這個例子中,它在不同前提中的含義不同,因此這個推論在邏輯上看似有效,其實不然。但如果一個詞有相近但不同的意思,那么一詞多義謬誤就不太好發現了。比如,man這個詞有時可以用來指代“人類”,有時可以用來指代“男性”。使用了這個詞的論證可能要比用bank的論證更容易出現一詞多義謬誤。
還有一種謬誤,通常被稱為循環論證(circular argument),也叫乞題(begging the question)。循環論證是指雖然根據前提推出的結論有效,但前提本身已經預設了結論為真。這種謬誤不太容易發現,尤其是在又長又復雜的論證中,而且常常會有爭議;不過還是有明顯的例子。舉一個倫理學之外的例子吧,假設一個朋友試圖說服你相信上帝存在,并且提出了論證:《圣經》說上帝存在。你問,為什么《圣經》值得信賴,你朋友回答,《圣經》可信是因為它是上帝的話語。不管你朋友的學術水平或者信仰怎樣,你都能輕易看出這個論證很差勁。說《圣經》是上帝的話語,已經預設了上帝一定存在,但那恰恰是論證想要證明的東西。因此,通過預設它想要證明的東西,這個論證又循環回去了,什么都沒有證明。我說過,這個例子很簡單。而對于更為復雜的論證,要發現它是不是循環論證,難度會很大,這一點,我們會在本書后面考察的一個例子中看到。
此外,在接下來的章節中,我們還將研究一下其他的邏輯技巧,比如兩難論證和排除論證,但這些要放在真實的例子中才好介紹,所以我們暫且不做討論。
類比論證、歸納推理、最佳解釋論證
邏輯有效的論證是一種令人滿意的證明形式。但是,通過不算嚴謹證明的推理模式,也有可能證實某個結論。比如,有一種論證方式叫作類比(analogy),我曾在前面簡單使用過。在前面的小節中,我問過我們是否該認為道德類似數學或者時尚。如果我們覺得它類似數學,那么似乎就應該存在無論何時何地都為真且經得起嚴格論證的道德真理。如果我們認為它像時尚,那么道德真理便可能隨著時間和地點而變化。通過類比來進行論證的好處是,如果我們能在兩個探索領域中做出令人信服的比較,那么就可以利用在其中一個領域獲得的知識,來闡明另一個領域中的問題,而這可以很有成效。比如,老師在教學生電路時,就可以利用往供暖系統里泵水來做對比。但話說回來,類比的劣勢也很明顯。如果比較得不合適,就會造成誤導。無論如何,正如某些民間智慧,類比總會在某個地方卡殼,因為兩個領域在所有細節層面都完全具有可比性的可能性很小。比如電路和水循環在出問題后,表現會大相徑庭。不過,只要論證的時候小心謹慎,那么尋找類比仍然是一種很有用的推理策略。
此外,我們還應該問一問,科學推理是否能為道德推理提供更有價值的模式。當然,科學家既使用邏輯推理,也使用類比論證,但還有一種特別的科學方法,即通過積累證據來得出普遍的原則。一種對科學的簡單看法是,這是一個積累數據,直至有可能推出一般性原則或者定律的過程:我看到一只白天鵝,又看到第二只、第三只,因為我看到的所有天鵝都是白色的,所以我便創立了一條定律“所有天鵝都是白色的”。這個過程被稱為歸納推理(induction)。這在找出證據來支持假說上,是很有用的辦法(不過你得先構想出假說,才能知道該找什么證據),但問題也很明顯。無論你見過白天鵝多少次,或者你看到旭日東升多少次,都無法保證下一次你見到的天鵝不會是別的顏色,第二天早上太陽也未必會升起來。歸納永遠不能被當作證明——但如果利用得好,它可以提供強有力的證據。
不過,科學推理如何能作為一種有用的道德推理模式呢?正如我們已經講到的,道德是一個規范性學科,目的是理解事物應該是什么樣,而不是尋找證據來說明事物是什么樣。比如,一兩代人以前,父母為了管教孩子而用腰帶或者拐杖進行體罰是很常見的事。但這本身并不足以說服我們相信體罰是正確的教育方法。因此,純粹意義上的歸納看起來并不能直接用在道德哲學上;但是,廣義上的歸納,用處就非常大了。
這種廣義形式是另一種在科學等領域很常用的方法,被稱為最佳解釋論證(inference to the best explanation),有時也叫溯因推理(abduction,這和強行劫持別人的犯罪行為,也就是綁架,一點兒關系都沒有,雖然二者在英文中是同一個詞)。想一想吸煙與肺癌之間的關系這一重要的醫學與科學案例。雖然不是所有的煙民都會得肺癌,雖然有些人沒抽煙也得了肺癌,但是通過歸納(證據的積累),我們可以很明顯地看到,肺癌同吸煙有著密切關系。結果,人們便容易草率地得出結論:吸煙可能導致肺癌。但是,就算結論正確,我們也不能僅憑把吸煙和肺癌聯系在一起的歸納性證據,就采信這種觀點。歸納本身并沒有證明其中的因果聯系,因為與其相符的證據可能是,你首先有某種潛在的因素或情況,導致你既容易得癌癥,也容易吸煙。換句話說,與這個證據相符的假說有可能是,易得肺癌的體質導致了你抽煙。事實上,這個結論就被那些想為煙草行業辯護的人當作一種可能性提出來過。雖然它不是真的,但也并非完全是瘋話。比如可能的情況是,有些人患有某種極端的焦慮癥,導致他們不僅想吸煙,也容易患上肺癌。
那么,與數據相符的,便至少有兩種互相抵觸的假說了:第一,吸煙可能導致肺癌;第二,某種潛在因素導致了患肺癌和吸煙的傾向。今天,我們可能會認為第二個可能的假說很荒唐,缺乏證據支持,并辯稱第一個,也是我們更熟悉的那個主張,更好地解釋了數據。它能成為更好的解釋,與人體生理學的知識有關。所以在決定采信哪個理論時,我們要問的是“什么理論能為數據提供最佳解釋”,而不是“什么理論最符合數據”。因此,我們在實踐中才會覺得,訴諸最佳解釋論證并尋找潛在的因果機制、理由或理論,要比純粹的歸納更讓人感到踏實。我們會看到,這一技巧在道德哲學中有著廣泛的使用。現在,我就來舉例說明。
思維實驗和道德直覺
思考下面這個例子,作者是哲學家威廉·葛德文(1756—1836):
籠統來看,我和鄰居都是男性,而且重要的是,都有權得到同等的重視。但現實是,我們中的一個可能要比另一個更有價值、更重要。人比禽獸有價值,因為人擁有更高級的官能,因而可以擁有更精妙、更真實的幸福。同理,光芒萬丈的康布雷大主教[芬乃倫(1651—1715)]比他的女仆更有價值,如果他的府上失了火,兩人中只有一個能被救出來,那對于哪個人更該得救,我們沒有幾個人會遲疑。
哪怕那個女仆是我妻子或我母親或我的贊助人,也不會改變上述提議的真實性。芬乃倫的生命依然要比女仆的重要;正義,純粹、不折不扣的正義,仍然會更看重最有價值的事物。正義會教我救芬乃倫的命,犧牲其他人。“我的”這個代詞中有什么魔力,能推翻永恒真理的決定?我妻子或我母親,也許是白癡或者娼妓,心腸歹毒、撒謊成性或老奸巨猾。如果是這樣,那她們是我的什么人又怎樣?(葛德文,1798/2013,pp.53—54)
失火了,你該救光芒萬丈的弗朗索瓦·芬乃倫大主教,還是你當女仆的母親?在書的后續版本中,葛德文把例子中的女仆改成了男仆,或許是為了避免其中明顯的性別歧視吧。但別管是女仆還是男仆,你會怎么做?葛德文顯然對芬乃倫大主教欽佩有加,他寫道:
假如他那會兒正在醞釀他不朽的“忒勒瑪科斯”,我救了他的命,就等于促進了無數人的利益,翻翻他的書,人們的某些錯誤、缺點和由此造成的痛苦就能被消除。不,我帶來的好處還不止于此,因為每個改過自新之人,都將成為社會更優秀的一員,進而為他人的幸福、學識和提升做出貢獻。
《忒勒瑪科斯歷險記》現在幾乎已經被人遺忘了,但在18世紀卻膾炙人口,它間接批判了腐敗的法國王室,而且極具影響力,據說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受過其影響。那么,你應該救出這位人類的大救星,而不顧你母親的死活嗎?
再舉一個近一點兒的例子,作者是道德哲學家菲利帕·富特(1920—2010):
假設人們聚眾鬧事,要求一位法官或者治安官必須將犯了某項罪的歹徒繩之以法,不然他們就自己報仇雪恨,到附近的街區殺人。法官并不知道真正的歹徒是誰,但覺得嫁禍某個無辜之人,把他處死,就能避免一場血光之災。除這個例子外,還可以再舉一個例子:一個有軌電車司機(男人)駕駛的那輛車失控了,他只能把車從一條窄窄的軌道變到另一條上;一條軌道上正有五個人在工作,另一條上有一個人;不管他變到哪條上,都得有人死。再假設在聚眾鬧事的那個例子中,暴徒們挾持了五名人質,那么,兩個例子中,都是用一個人的命換五個人的命。問題來了,我們為什么會毫不猶豫地說司機應該把車變到人少的那條軌道上,而我們中的大多數人卻對那個無辜之人被冤枉的想法感到震驚?(富特,1978,p.23)
富特的兩個例子都包含了“犧牲一個人,救下五個人”。在嫁禍的例子中,我們對于這種可能性感到錯愕,但在電車的例子中,這似乎又是再明顯不過的義舉。二者的差別該怎么解釋?富特的例子后被命名為“電車難題”,而且經過了很多人的改良,衍生出一大批文字作品——甚至包括專門的網站,你可以去上面測試自己對各種修改過的例子有何反應,體驗一下愁腸百結的感覺。
不過,你注意到了嗎?葛德文和富特描述的都不是人們在現實生活中遇到過或者有可能遇到的情況。確切來講,這些例子叫作思維實驗(thought experiments),指的是描述某種情況,以刺激人們去深入思考。雖然科學家可以奢侈地做實驗——哲學家很少會這樣(在本書的最后,我們會看幾個這樣的例子),但科學家也會利用思維實驗。比如,愛因斯坦曾問道:如果你以光速移動,會看到什么?盡管這個實驗無法在現實中做到,卻是一個令人著迷的問題,能引出新的想法和發現。
為什么要在道德哲學中進行思維實驗?至少有兩個雖然有關系,但也有很大不同的原因。葛德文用那個例子是為了闡釋他對道德哲學的處理態度——可以說是功利主義(utilitarianism,我們會在后面詳盡探討這一理論)的一種形式。他主張,正確的做法是盡可能多地帶來幸福。在葛德文看來,救芬乃倫能比救你那位當女仆的母親給世界帶來更多的幸福,所以,他的道德理論要求你拯救芬乃倫。
但是,你認同葛德文的觀點嗎?你在思考這類道德案例時產生的想法被稱作道德直覺(moral intuition)。某種道德理論,如果與人們的道德直覺一致,通常會被認為具有很大優勢。在上面的案例中,有些人會完全不同意葛德文的說法,認為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別管大主教,救你母親。這樣的人會認為葛德文的理論會帶來反直覺(counterintuitive)的推論。反直覺的理論不太容易被接受,因為它很可能需要我們至少拋棄一些自己已有的道德信念。但無論如何,從這個例子中,我們都能看到思維實驗的一種用途:通過思考某種理論是否符合你的道德直覺,對它進行測試。如果符合你的道德直覺,那么這個理論對你來說就是直覺理論;反之便是反直覺理論。
不過,老生常談又來了:這個測試盡管有用,但遠非絕對可靠。我們的直覺可能會出錯。想一下我們有關物理的直覺。大多數沒有研究過萬有引力定律的人會認為,如果從一個高塔上同時扔下一個炮彈和一個棒球,更重的炮彈會先落地。但根據萬有引力定律,兩個球會同時落地(或者說至少在真空中會)。因此可以說,萬有引力定律預言的結果是反直覺的。這并不意味著它不真,只是更令人驚訝罷了。但是在道德的問題上,我們卻沒法進行那種被用來確立萬有引力定律的實驗。所以如前所述,道德直覺通常被視作某項理論的重要證據來源。當然,有些道德哲學家也愿意考慮具有反直覺結果的理論,但前提是接受它們的其他理由要足夠充分。
威廉·葛德文用他的思維實驗提出了自己的道德理論,但對我們其他人而言,思維實驗更多是一種測試,而非理論的闡釋。菲利帕·富特比較的那兩種為救五個人而犧牲一個無辜之人的方式,是為了讓我們注意到,大多數人對兩種情況擁有明顯不同的道德直覺。她沒有利用我們的直覺闡釋某個理論,而是向我們展示了人的直覺很復雜,哪個理論最符合我們的直覺,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來的。我們可以認為,她是在邀請我們試著提出一種符合自身直覺的理論。事實上,這正是在建議我們使用“最佳解釋論證”這個方法。她要我們試著搞清楚哪種道德理論能最好地解釋我們在這兩個不同案例中明顯相互矛盾的直覺。可以說,在這個例子中,我們的直覺確實就像科學中的歸納論證所采用的數據,只不過此數據并非我們在世界上觀察到的東西,而是我們自身的道德直覺。挑戰的難點在于搞清楚它們如何才能同某個理論相一致。有時候,僅僅是為了讓這個任務有實現的可能,我們也許就得拋棄一些直覺。
特殊的道德論證
在本節中,我們先了解了一些適用于所有研究領域的一般推理形式,接著又看了思維實驗——雖然它們同應用更廣泛的問題有關,但在道德推理中也有著特定的用途。然后,我們又考察了道德直覺的相關問題。在結束方法論的討論之前,我們有必要再簡要介紹一下兩種比較常用且在很大程度上屬于道德哲學特有的論證方式。
首先是普遍化(universalization)。這種論證方式可以有很多不同的形式,在涉及康德的道德理論時,我們會再來全面探討。不過,基本的概念大家應該很熟悉。比如你正在考慮采取某種行動,而且還明白在通常情況下,你的行為不會得到周圍人的贊同,那么,考察這么做對不對,你就可以問:“如果大家都這么做,會發生什么?”假設你生活的小鎮向來不贊同跨種族交往,但你和潛在的交往對象正考慮打破這個傳統,你可以問問:如果大家都這么做,會發生什么?你的回答可能是,也許會讓某些人感到驚訝或者不快,但不會發生什么嚴重的后果。如果是這樣,你或許就可以有信心認為,你打算要做的事并沒有錯。
再舉個例子,假設你想買一件大學的紀念衫,但是沒有錢,然后你意識到,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偷一件。你會這么做嗎?好,你可以問自己:如果大家都這么做,會發生什么?情況很可能是,這家商店和別的商店會破產。如果這個例子的范圍擴得更廣些,整個商業可能會因此崩潰。這就充分證明,偷紀念衫是不對的。這種普遍化的方法還需要進一步討論,不過我們已經看到,在你應該怎么做的問題上,它可以作為一條很好的一般性指導原則。
最后,我想回到之前冒出過好幾次的一個問題——先是在討論描述倫理學和規范倫理學之間的區別時,然后是在我們考察通過收集數據來確立某項道德原則的可能性時。在這兩種情況下,科學中涉及的那類“事實”,與我們在道德哲學中要討論的“價值”之間,似乎都存在一種重要的區別。確實,事實/價值差別(fact/value distinction)通常被認為是一條不應逾越的重要界線。這種區分對不對,我們回頭再來看,但此時,我們應當注意,這條原則在道德哲學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這一說法由蘇格蘭哲學家大衛·休謨(1711—1776)提出,指的是從“是怎樣(實然)”很難推出“應該怎樣(應然)”。休謨指出,他那個時代的很多作者經常會在剛開始時描述各種實踐或情境,但“不知不覺”中,他們就開始用“應該”或者“不應該”發生這類語言進行道德說教了。休謨正確地指出,這種方式在討論中引入了某種需要得到解釋的新東西。雖然他只是提出了質疑,認為每當這種情況出現,都需要做出解釋,但有時候,他的觀點也被解讀為是設定了一條明確無誤的界線。無論這條界線是否存在,我們都要提高警惕,比如某些哲學家很可能會試著從事實前提中推斷出道德結論。如果我們真的注意到了這種形式的論證,那么在試著搞清楚前者如何轉變為后者時,一定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