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信息，再度把手機丟在一旁，趙妙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床上，思緒回到十四年前。

那一年，趙妙十二歲，在鎮上念初中。

那一年，她剛剛認識葉萬頃。

趙妙的家鄉，是個多雨的西南小鎮，鎮上有兩個初中，一個建在街頭，一個建在街尾，街中間一條大河橫穿而過。兩個初中涇渭分明，一個擇優錄取，一個收納所有落榜學生。

趙妙就讀的，是擇優錄取的青榆鎮一中。小鎮地處偏遠，人口不多，所以青榆鎮一中每個年級只招兩個班，趙妙被分到了二班。

十二三歲的年紀，對什么都好奇。在那個不發達的小鎮上，少男少女們，對未來生活的幻想幾乎全部來自于小說。

金庸、古龍、梁羽生、臥龍生，還有，瓊瑤。

學校門口五百米不到的地方，經營著一個小店，專門出租各種碟片跟小說，小說每本五毛錢一天，是學生們“課外讀物”的主要來源。

“彭進，你在看什么？”

課間十分鐘，趙妙發現同桌彭進對墻貓著，右胳膊橫在課桌上，手指壓著翻開的語文課本，時不時發出可疑的低笑聲，知道一定是藏了小說在看，便壓低了聲音開口詢問。

詢問的目的很簡單：見者有份。

青榆鎮不富有，甚至可以說窮，父母們將每個星期的生活費算得精確到角，然后再上浮幾毛錢湊個整，所以，哪怕只是五毛錢，也是需要慎重考慮的。

再所以，不管是誰租了小說，必須見者有份。

彭進想是看到了精彩處，捂著嘴笑得停不下來，好一會兒才直起身，把小說用腿抵在墻上，豎起一根手指，“噓！我很快就看完了，看完了就給你。”

趙妙強調，“看完了一定要給我，不能有人插隊！”

“沒問題。”彭進說完，頭又埋下去了，直到上課鈴響。

英語老師走進教室，聲如洪鐘地咳了一聲，吵鬧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英語老師徐老師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眼睛堪比銅鈴，瞪起人來十分嚇人，更關鍵的是，他是班主任，十分嚴厲，大家都怕他。

“好了，大家把書翻到第三十二頁，我們開始上課。上節課我們講了一般過去時的一般構成，現在我們先復習一下。在此，我想再跟大家強調一下，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你們上課一定要記筆記，然后歸納總結，不要只帶著眼睛跟耳朵來上課。”

趙妙一邊盯著黑板聽講，一邊惦記著彭進手中的小說，便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講臺上的老師把課本重重一摔，啪地砸在講臺上，砸起一大片粉筆灰。灰塵后面，老師的眼睛瞪得碩大，“你們的爸媽辛辛苦苦送你們來上學，你們這樣對得起他們起早貪黑才賺出來的學費嗎？”

教室里瞬間鴉雀無聲，所有學生都噤若寒蟬，卻又忍不住四下張望，想看看是誰惹火了老師。

“陳薇，你看哪里？說的就是你！這里是課堂，不是菜市場！上課的時候嘀嘀咕咕，你是都會了嗎？站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投向鄭燕燕，陳薇委委屈屈地站起來，耷拉著嘴，眼眶通紅。

老師怒道：“你還敢哭！不好好學習，有什么資格哭？你爸媽每天三四點鐘就起床干活，賺錢供你讀書，你不好好學習，居然還有臉哭！”

陳薇的眼睛更紅了，眼淚在框里打滾，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啪地掉在翻開的課本上，一邊拿手去抹書上的淚水，一邊委屈回道：“我沒有嘀嘀咕咕，我只是有點沒聽懂，所以問葉萬頃。”

老師繼續吼道：“聽不懂你舉手問老師！問同學可以下課再問！好了，坐下吧，下課后把這篇課文抄十遍交上來！”

趙妙收回了目光，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不偏不倚地撞進葉萬頃的眼睛里，慌亂回頭。

她想，葉萬頃笑起來，可真好看，就跟那些小說里寫的男主角一樣。

彭進看的是《射雕英雄傳》，晚自習的時候，趙妙終于成功把書拿了過來，借著寬大的課本做掩飾，偷偷翻看。

彭進說這本書明天就要還，所以她得抓緊時間。

正當趙妙一目十行地看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彭進突然踢了一下她的腳。趙妙抬頭，只看見彭進正目不斜視地看著手中的課本，極其小聲地說了句“老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