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熟悉的森林，建安沒有猶豫，舉步走進，依然是高聳的華蓋，依舊是鋪滿的落葉。

此時正值白晝，陽光也沒能照射進來，在林蔭下，不覺得陰涼舒爽，反而覺著有些冷，心生悸意。

越往里走，光線漸漸變得越來越暗，沒有風的空中卻能感受到絲絲寒氣，而心中的心悸之感也愈加濃烈。

“希望趕得及。”

建安皺起眉頭，喃喃自語。

步伐加快了些，踩得腳下的落葉咔嚓作響。

待眼前的光亮變成顯眼的暗時，日光就再也到達不了這里了。且在這時，空中曼舞著些微的發光的顆粒，他們很小，很少，也很細微。

腳下的步伐沒有停，卻也放緩了些，壓低了些，這些悠哉的小精靈是怕嘈雜的。

原以為隨著光線的愈加的變暗，這些發光的精靈會變得多些，然而卻非如此，在快不見五指的空中，依然是少有的發光的顆粒在曼舞。

它們的光也是極為暗淡的，像是累了的螢火蟲，一閃一爍間，間隔的時間在慢慢地拉長。

閉眼細細感受，這些濃郁的黑暗似在緩緩向外而去，直到籠罩整片森林。

而在這黑暗的籠罩下，別無他物，唯有散發微弱光芒的顆粒，當這些顆粒也不再散發光芒時，這里，將會永遠成為黑暗。

建安站定在極致的黑暗下，沒有恐懼，沒有不安，唯有愴然。

定了定神，建安不再猶豫。倏然間，林中有一輪暖陽冉起，照得森林如同白晝，那些微小的顆粒瞬間退散，消失不見，而這時，眼前景象，盡收眼底。

原來，在森林的深處，卻沒有樹木，唯有一叢叢舒軟的香草，它們就像是一張天然的厚厚的毯子，圍裹著一位蜷縮著的姣姣少女。

此時，也許是受明晃的光的影響，少女眉頭微皺，身軀不自主的再一次蜷縮，像是在初晨，媽媽拉開窗簾，而床上的孩子拉起被子以擋住旭日的亮光。

男子沒有其他動作，只是光變得暖了些，也變得暗些。

蜷縮的女子的眉頭緩緩舒張，嘴角泛起了絲絲微笑，在夢中，一定很美好吧。

時間在這里放緩了腳步，美好在這一刻定格，似乎，會到天涯海角，會到海枯石爛，天荒地老。

直到……

蜷縮的女子再一次的覷起眉頭，男子沒有驚擾她，女子的眉頭越擠越緊，雙眼卻遲遲沒有睜開。

“春華……”

男子輕聲喊了一句。

“春華，春華，快醒醒啦！”

隨著溫和的聲音傳入女子的耳中，她的手指輕微地動了動，之后睫毛也開始顫動，仔細看去，像是一只蠶蛹，在明晃的光線下，楚楚可人。

遲遲地，女子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建安看著覷著眉頭，眉睫顫動的女子，柔聲細語：“春華，你不愿醒來嗎，少爺在這里，也不愿看上一眼？”

女子眉睫顫動得更厲害了，男子繼續說道。

“你啊，打小就是活潑好動的，如今怎么會想要在這里躺著，一動不動呢。

我知道，其實你在自責吧。你不會覺得是因為你我才會變成如今樣子的？”

男子輕笑一聲，“你啊，想得是真的多，不要看你一天嘰嘰喳喳的，可你的心里厚的夠寫好多本書了吧，好啦，快醒來吧，一會兒我就要走啦，到時候，你就沒有反悔的機會咯！”

蜷縮在香草上的女子終于是睜開了雙眼，她瞇著眼，看到的景象都是模糊的，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她身前，那一輪冉冉暖陽。

“少爺？”女子神色有些遲疑，拿捏不定。

“春華，等你很久了。”

暖色的光的海洋緩緩散去，天空也變暗了些，可四周依然可見，原來，在四周，有無數的發光的顆粒曼舞著，散發出明亮的銀色的光，照耀的整片森林都是銀色的。

在銀色的海洋中，春華微微坐起，看見男子的臉后，神色低落，用下巴抵著膝蓋，不言不語。

“怎么？不高興？”

建安蹲下身，看著春華如蓋的發絲鋪在身旁，勝過幾川香草。

“好啦，一切都過去了，趕緊的，還得去找秋濃呢。”

春華抬起頭，看著男子。

良久過后，方才道：“公子，不怪春華對不對？”

“當然。”

男子笑著答道。

“那我們這就走？”

“這就走。”

男子伸出手，春華扶著站了起來，在原地跳了跳，欣然道：“這就走！”

瞬時間，滿樹的樹葉簌簌作響，紛紛下落，飄落之間化為蹁躚蝴蝶，且散發著別樣的光，黃、紫、橙、藍、綠、紅……縈繞身畔，姹紫嫣紅。

…………

在路遇一條大河之時，森林也到了盡頭，此時天色已晚，天空中遍布星斗，一輪圓月高懸。

寬闊無邊的大河上少見云霧，月光如水傾斜而下，整條大河的水面上一片朦朧。

建安與春華沿著河岸，逆流而上，耳畔是細細的潺潺水流聲。兩人沒有說話，建安在前，春華稍后。

兩人走了有半個時辰，春華有些不耐煩了，剛想開口，建安就停了下來，說了句：“到了。”

春華剛想問在哪兒，可話還沒從嘴里說出，她的視線自然而然的向上移，目之所及，如詩如畫。

在布滿繁星帷幕上，一輪圓月分外皎潔，它的光華浪漫蓋過了群星，而在星與月的天空下，有一道跨越大河的長橋，長橋筆直且高懸于天空，從這邊望去，就像是直通明月。

而在橋上，有一女子遺世獨立，她的青絲如瀑，輕拂的微風不僅撩起了她的發絲，也掀起了她的衣袂飄飄。

且在她身后，通明的圓月像是一塊畫板，將她的剪影染成絢麗的銀白色，顯露出她姣好的身姿。

此時此刻她沒有看到來人，她低著頭，臉上的面紗隨風搖曳，她的雙眼，看著長橋的兩邊，一樣明亮的兩輪圓月。

“喂！看這里——！”

春華并未沉醉于如畫的美景中，她用力地揮手，高聲呼喊。

橋上的女子被她所吸引，也揮著手，在月華的襯托下，分外顯眼。

春華轉過身，焦急地跑到建安身邊，踱著小碎步，緊緊地扯著衣服，指著高過河面很多的天空。

男子建安豁然一笑，手臂連著衣袂一揮間，一架銀色光華的天梯憑空顯現，次第而成，在每一階的兩端有著如花藤編織，攀爬而上形成綺麗的護欄。

春華頓時手舞足蹈，宛如一個孩子，她不等男子，早已踏上階梯向上走去，她的鞋底與散發銀色的階梯碰撞，發出丁朗朗的清脆聲。

男子建安并沒有著急，他抬頭用沒有瞳孔的雙眼“看向”空中，看到春華如春日的黃鸝，行走于星空下的長道上，她的身影已慢慢變小，卻也能看到她那減半的身影不時俯在欄桿處，想必是沉醉于水中的月色吧。也說定不是想著怎么把它們撈起來？建安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也踏上了銀色的階梯，腳下有妙音匯成，合成了一首動聽的曲子。

待男子踏上高懸于天空的長橋，這時春華與早就在此的秋濃交談，但都是春華不停地說著，秋濃安靜地聽著。

看見男子來到，秋濃轉過身看了一眼，便再也沒轉過頭去，“少爺，你的眼睛……”

此時春華沒有轉過頭來，也不再說話。

“不要在意，秋濃。”建安走到秋濃面前，稍微頓了頓，便摘下了她臉上的面紗，“一直都很遺憾，如今終于可以填補這份遺憾了。這是少爺欠你的。”

男子的手在秋濃的臉頰滑過，那塊陪伴了她長久歲月的猙獰的疤痕，消失不見，秋濃怔怔無言，她雙手拖住臉頰，眼眸中沁著淚水。

“這么多年，你受苦了。”

男子轉身，看著天空的皎潔的圓月。

“不過還好，至少現在，還不是太遲。”

“還有，這里的景色，人間值得……”

這時，春華與秋濃也走到男子身邊，三人站定，那空中的圓月仿佛就在眼前，觸手可及，且在橋的兩邊，開闊的大河中，有著兩片與星空無二的星海與圓月。

晚風襲來，吃起了微蜷的鬢發。

自遙遠的河中洲渚看去，長橋中的三人，不似人間，卻如在月梢頭。

而這若亙古存在的洲渚緩緩下沉，河面上的盞盞蓮燈聯結成一條長長的火線，直通兩岸。

…………

幾人穿過陽光織成的金色帷幕，所見到的是一條開闊的水晶通道連著一座朦朧看不到頂的高山。

“這就是圣山嗎，少爺？”

“是的，這就是圣山。”

“我們要去圣山嗎？”

“不，不是我們，是我。”

“不，我們要一起去。”

“那里很遠的，春華。”男子輕聲說道，后面已不可聞，“去了，就回不來了。”

“你們在這里等我。”

男子踏上水晶棧道，就像是同一艘船上的旅客，不同的人的終點站是不同的，而這里，是男子的終點站，而春華與秋濃，她們不是，她們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走在相對圣山而言狹長的紅色長道上，忍著揮手的沖動，他現在還不想告訴她們，他的離開。

“少爺，等你回來！”

春華立在原地，看著男子的背影，倏然間覺得悵然若失，孤獨與悲傷縈繞心頭，她大聲喊著，帶著哽咽，眼角已帶有淚水。

男子徐建安轉過身，笑得燦爛。

“春華，秋濃，回去后要好好的活著，少爺會一直在，陪著你們，要是想少爺了，就點盞燈，少爺我一定能看到。”

“還有啊，你們的少爺很厲害的，今天就讓你們看看，你們家少爺的，颯爽英姿！”

說完話，男子就回過身來，只見他身著的白袍無風自動，震蕩間，獵獵作響。

不似凡中人。

隨后，見他向著圣山一拳遞出。再回身對著春華與秋濃兩人說道，“可惜，沒有一柄劍，不然，真……真神人也！”

且在他說話間，高不見頂的圣山開始震顫不已，很快，那些巨大的山石土木自上簌簌下落，但還沒掉到地上，就變成了白霧飄散到空中。

霎時間的變化，讓兩人目瞪口呆。直到圣山變成了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上面依稀可見一座廟閣，一面大鼓，一鼎大鐘，而男子建安正向之而去。

春華與秋濃想要追之而去，可紅色的水晶長道在她們還未踏足之前，就開始奔潰破碎，隨之消散。

…………

城內。

旭日的陽光照耀，城內人流如織。

面面俱到的招旗下，此時，格外的熱鬧。

八仙桌上。

“怎么樣，牛肉面好吃嗎，喜娃？”

“嗯嗯，好吃！”喜娃敷衍的回了句，趕緊吃面，等到辣處，就吃上一口大碗茶。

一旁的身材高大的女子歉意一笑，男子也不在意，轉而看向比喜娃還要小很多的小女孩，“怎么樣，好吃吧？”

“嗯呢，好吃的呀！”她的雙眼，瞇得如月牙。

男子很是滿意，端起桌上的大白瓷碗，吃了口茶。

“少爺，少爺，桃花羔來啦！”

春華與秋濃從遠處走來，還沒走近，春華便又拉開了她的大嗓門。

她們的身后，根子攙扶著云叔。

男子沒搭話，只是用力地揮了揮手。

“好啊，我可是費了好大功夫的，竟然這樣，我們回去！”

春華發起了小脾氣，可步伐依舊是往這邊走來。

“對了，大哥哥，你的玉佩！”

在男子看著遠處愣神之際，軟糯的聲音響起。回頭看去，是一塊雙魚圓形的玉佩，拿在手心，不住地摩挲。

……

在城的深處，有著一座常人看不到的小山。

這時，有一人迎著朝陽而立，他看著腳下的煙火人間，看著高大的白玉牌坊那邊的點點滴滴，他咧開嘴，無聲大笑，露出兩排牙齒。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