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加跟著阿曼達和萊恩一路穿過長長的走廊，去向最高層的書房。

羅曼子爵的兩位孩子明顯被嬌慣得絲毫不懂“禮節”這種東西，發現雷加并沒有勛爵的頭銜時，阿曼達打量了他的陳舊老土的穿著一眼，就不再理他。

而萊恩畢竟還小，則是一路扯著他詢問各種自己旅行時的見聞。

“呃……我在山林和沼澤中遇見了很多巫師和女巫，他們去挑戰強大的魔獸，被魔獸打敗后當做食物吃掉了。”雷加這下后悔了，自己剛才說什么不好，非要說自己是旅行家。

他干巴巴地胡扯了兩句，引來了萊恩的不滿。

“那一定是他們太弱了，我們家雇傭的三位巫師可厲害了，每次來襲擊父親的刺客和暴民都被他們能隔空活活燒死。”

雷加心里一跳，“萊恩，他們也在公館里住著嗎？”

“書房到了。”阿曼達冷冰冰地打斷他的詢問，“雷加老師，請進。”

三人走進這間寬闊的書房，明亮的房間里有一整面墻都放置著巨大的書柜，上面擺著滿滿的，落滿了灰塵的書籍，角落里同樣有一架金色的鋼琴，如果是在不知道他主人的德行前提下，雷加甚至會以為自己來到了一位大學者的書房中。

“那么，我們就開始今天的課程吧。”他搖晃腦袋，清掉自己腦子里的雜念。

“高等羅邁文是一門非常古老的語言……”

按照自己昨天下午準備的內容，雷加盡可能用生動的語言先給他們介紹了高等羅邁文的起源和傳承，而后是完全和通用語不同的語序和語言思維。

高等羅邁文是更接近于粘合語序，直接使用單詞拼接而成的句子，所有的動詞和形容詞都放到最后面，一句話不說到底就不能知道實際想要表達的意思，而通用語直接是通過主謂賓和時態的變化將句子中的信息平均到每一成分。

這種與日常交流截然不同的語言會使初學者大腦一片混亂，甚至在學習結束后使用母語時都會產生錯亂。

萊恩聽了一會兒就注意力分散，開始走神。而令雷加意外的是，阿曼達聽得相當地刻苦認真，她好似非常在意自己能否夠學好這一門語言一樣。

緒論講了將近一個小時，雷加也有些口干舌燥了，他打開筆記本，遞給阿曼達和萊恩。

“這是四十八個字母，現在通用語的二十六個字母字形就有它們的影子，所以學起來應該沒什么難度，但是發音就需要花些功夫去記了，今天我們先學前十個。第一是……”

雷加用通用語的諧音給每個字母注上音，念了一遍，讓他們開始自己練習。

他看著自己仇人的兩個孩子，專注地低下頭背誦著，只露出兩個圓圓的腦袋，他突然心里一動。

雖說西珀爾是被羅曼子爵下令毆打至重傷的，但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將羅曼子爵周邊所有的人牽扯進來。

一是根本沒有那個實力，以自己二階的實力，能夠解決掉身為城主的羅曼都已經是最好的預期了。一旦牽扯進更多的人，自己如何脫身呢？

二來，他心里一直有底，作為玄黃之民，所有的原住民種族嚴格來說，都是他的潛在敵人，要是將現有的事情都著眼那些仇恨上，自己根本沒辦法往前走下去。

他心里一陣清明，結果一抬頭，就對上了歌薇那雙美麗的紫羅蘭色眼瞳。

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進來了書房，雙臂環抱著倚靠在窗口，正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歌薇小姐，還沒來得及感謝你幫我聯系了這么好的工作。”雷加走到她身旁，衷心地感謝道。

“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她輕輕搖搖腦袋，滿頭披散的的銀金色長發也隨之晃動，冬日的晨光灑在上面，綻放出層層軟玉般溫暖的光芒。

“你的高等羅邁文發音很標準，講課的方式也很有趣，有很多我都沒想到的語法結構，被你很巧妙的總結出來了。”

“是我的……姐姐教我的。”雷加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道。

“她一定是位很有品味的女性。”

“不……她只是個傻姑娘，整日腦子里裝的全是怎么攢錢省錢。”雷加垂下眼睛，不想再提到這個話題。

“我的父親告訴我，世界上有太多生活窘迫的人，他們已經疲于每日為了生計而不斷奔波，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何況是去享受藝術和悠閑？而我們掌握了大部分的資本，有資格去感受生活的魅力，就要包容他們的焦慮和世俗……”

“歌薇小姐看得倒很通透。”

“你錯了，我的父親是在非常純正的格蘭貴族式教育下長大的一位紳士，可我很討厭他的這種想法。”

“為什么？”雷加想不明白，格蘭的階級分化非常嚴重，平民幾乎永無出頭之日。格洛比的有些村民甚至好幾代都沒有出過村門。“您的父親能這么想，分明是一位非常善良的人。”

“分明是我們通過剝削而獲得了如此多的利益，卻要帶著這種高高在上的，帶著憐憫的寬容來‘容忍’普通人，就好像將我們和他們分為了兩個物種一樣。”她看向遙遠的南方，那里是格蘭的王都——利物浦，大陸百年來新興的金融中心。

“不只是父親，所有的勛爵家族出生的人都好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對不同階層的人群展現不同的臉，然后把這稱為‘禮儀’。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遠遠地離開了利物浦，去了學院……”她長舒一口氣。

“有更直接的辦法，”雷加眨眨眼睛，“將自己的財富和地位全都拋棄，這樣就再也沒有這種煩惱了。”

“那我可真做不到。”歌薇忍不住笑了出來，“也許跟他們一樣，我本質也是個虛偽的人吧。”

雷加張了張口，心里突然很想問，對你而言，魔獸是否也是應當平等而視的存在呢？高階魔獸已經是情感充沛的強大生物了，至少這是公認的事實了。

話在嘴里打了幾遍轉，他還是沒有說出口，心里打鼓似的狂跳，雷加有種預感，自己正踏入了某種禁忌的話題。

“對了，你喜歡鋼琴嗎？”歌薇走到那架金色的鋼琴旁坐下，輕輕將一根手指放在白色琴鍵上。

“叮——”

清脆的、極有顆粒感很強的琴聲響起，如同是一滴清泉滴落山澗。

而后她將兩雙手都放在上面，流水般開始律動，歡快的琴音從指間跳動出來，像是漫漫長路里啼鳴的夜鶯，一路歡快地向前展翅飛去。

一束白色的翎羽輕輕飄落，在風中旋轉著，旋轉著，飛過山河與原野，

雷加看著她美好干凈的側臉，嬌嫩的兩瓣嘴唇輕輕抿住，專注的氣質由內而外一下子散發出來。一縷發絲在額前晃蕩，在她年輕的臉上打下細細的影子。

他能感覺得到自己心里的一點蕩漾。

一曲罷了，歌薇停止了演奏，愛惜地撫摸金色的琴身。

“真好……”他目光中閃動異彩。

“我很喜歡這架鋼琴，它的每根琴鍵都是由一只四階魔音海豚的喉骨輔以煉金工藝，硝制而成，當能夠外放魔力的巫師彈奏它時，就能夠激起魔力回響，釋放出一個完整的精神魔法。”

“可惜這么精美的一件魔法道具，卻被放在這里蒙塵。”她拭了拭手上的灰。

雷加腦中“轟”的一聲，喉頭開始發緊，他嘶著嗓子微弱地叫了一聲，“歌，歌薇……”

“這架鋼琴當然好了！”書房那一側正在學習的阿曼達一直豎著耳朵在聽，她突然尖銳憤怒地插了一句嘴，“我父親可是花了八千金鎊托人從利物浦帶回來的……”

“當，當然，花掉這點錢對于我們不過和扔掉一坨泥巴一樣輕松。”

歌薇雖然自知失言，但到底還是十五歲的少女，總是有一點傲氣的。身為魔藥師，她的數學非常好，心里簡單地計算了一筆，“那你知道我們家族收藏的樂器總共價值多少嗎？”

“多少？”

“大概有三萬坨泥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