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陌生的兩個人之間,如果產生了愛情,會以怎樣的方式開始呢?
這個問題,貌似還沒有人能提前預料得到。
從白慕言的話中,完全可以判斷出,他是希望我跟姜北笙把這段愛情好好經營下去的。
我抱住自己坐在夜晚盛開的露臺上,想起有人說過,一次或幾次捕風捉影的心理作祟,就能人為的造就出一段愛情。
可惜他說得不夠捕風捉影,又不夠坦誠相待。
一夜的輾轉難眠,在我第二天看到臭鮭魚的第一眼開始,都成了輕于鴻毛的小事。畢竟,在生存面前,生活只能靠邊站,更別提愛情。
很多年后,我問過白慕言:為什么不將所有實情在那一晚全都告訴我?
這句話的潛臺詞是:如果他能在一開始就把話說清楚,我跟姜北笙或許不會走得這么辛苦。
白慕言望著病床上憔悴的左嵐,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那時的左嵐已經不再只是一個輕微的抑郁癥患者,病情的反復,讓她不堪其擾,不但身體大不如前,容貌也讓過度的抑郁啃噬得面目全非。最令人惋惜的是她那雙眼睛,曾經璀璨得亦如烈焰煙火,卻在被強制入院治療后的第三天,就逼仄出絲絲渾濁。
那日,左嵐精神難得尚佳一回,她安靜得像個乖巧聽話的小女孩,我剝了半個橘子給她。她靜靜的接過后,掰開吃了一瓣,吃完后,忽然笑了,只是一開口,蒼老的嗓音讓我們無一不感慨:人在疾病面前的脆弱與渺小。
“那個時候的你,愛得不夠深,說了,你們就沒有將來。”
她眼中的渾濁,笑得很疲倦。
白慕言嘴角輕輕一揚,藏不住的憐惜被勉強的笑容擠壓成了一絲苦笑。
從病房出來,回到車上,白慕言終于卸下所有偽裝,像個犯了彌天大罪的孩子,伏在方向盤上嚎啕大哭。
等到哭聲隱隱約約快要熄滅時,他埋頭長吸口氣,道:“當我知道左嵐為了北笙抑郁時,我心里是后悔的。應該在那晚把什么都告訴你,不管你們會有怎樣的結果,至少,左嵐可以活得輕松一點。”
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左嵐的大方,在于她是個病人。
所以那一刻,我一方面欣賞白慕言的自私,另一方面又暗自慶幸,后悔的是他,不是我和姜北笙。
因為眼下,正如左嵐所說,我對姜北笙的感情,遠沒有深到可以原諒他犯下所有的錯事,哪怕一切的果,都藏著事出有源的因,我也只會害怕的逃開。
這是后話。
說回當下。
第二天的繁忙,幾乎找不到讓我胡思亂想的空隙,無論是生活還是生活中的我,都似一只被粗麻長繩拼命抽打的陀螺,轉到根本停不下來。
“小柒姐,”快到下班時,我剛靠在椅子上喘了口氣,毛毛蟲一頭急汗的跑了回來,面色不安:“仙女說這個數據太過真實,要麻煩你再完善一下。”
“這已經是第三次微調了,再完善,瞎子都能看出水分來。”我知道抱怨無用,可面對想要一葉障目的人,還是忍不住抱怨起來:“到時候真出了問題,誰負責呀?你還是我?”
毛毛蟲在我的不爽中慢慢垂下腦袋,兩只手捏著報表都快捏出一個愁字來。
“算了算了,她是主任,我是臨時工,她要完善就完善吧。”
以我這樣的身份總是沒資格去苛責一個正式工,哪怕她同樣茍且于最底層。我調整好心情,妥協的重新坐好后,馬上陷入埋頭苦干中。
毛毛蟲吁了口氣,臉上那片陰霾就跟鬧得玩似的,一掃而光。她半彎雙膝,雙手撐住膝上,腰就順勢弓了起來,似乎打算保持這個姿勢靜等結果。
我一直都有不喜被人旁觀的工作癖習,毛毛蟲最是清楚,此刻壞我規矩,應是連著三次被仙女退回,聽了不少糟心話,一時情切忘了。
便咳嗽了一下:“你還有其他事嗎?”
毛毛蟲搖搖頭:“沒有。”
“正好,”我勾頭從抽屜里拿出飯卡扔給她:“麻煩你去食堂幫我帶個盒飯吧,有點餓了。”
“小柒姐,你費心費力幫了我這么大的忙,我怎么能讓你吃食堂?等你忙完后,我請出去吃好的。”
“這個報表動一個數據,全部都要跟進修改,沒有半個小時是改不出的。請客的事,以后再說吧。”
“這么費事?”
她心安理得的脫口而出,卻讓我敲擊鍵盤的手一頓,神經似是被蜜蜂狠狠蜇了一下,又麻又痛。
“最近半年,你們晚上有在食堂吃過嗎?”
心里正別扭著,笑面佛從我們身后投來一瞥關切的目光,輕笑著問道。
毛毛蟲直起身,面朝目光投來的方向,道:“沒有。”
我扒開兩根手指按住太陽穴,幽幽吐了口氣,疲憊的笑笑:“晚上的食堂有什么問題嗎?”
“大問題沒有,”很快,我聽到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再開口,笑面佛的聲音已經近到手肘處:“小問題嘛,就是半年前總部要求食堂嚴格執行光盤行動,后勤部又嫌每天報備登記太過麻煩,不知誰出了個餿主意,直接將晚上用餐的人在午餐的基礎上劃掉一半,準備的食材也就相應減去了一半。所以,你們要是真決定在食堂就餐,最好趕早別趕晚。”
后勤部的作風歷來彪悍野蠻,這種責任缺失的做派,可算是沒有辱沒他們一貫的傳統。
我輕輕敲了敲桌子,笑得力不從心:“大小姐,聽到沒有?去晚了,就沒菜了。”
毛毛蟲手忙腳亂的呃了一聲:“那,那小柒姐,我速去速回。”
我努力保持住最后一絲溫情與笑容,揮手將她這個人目送出了辦公室。
“別跟她一般見識。”
人一走,笑面佛就舒服的靠在對面辦公桌上,抱胸的雙手顯露出他在防備所有人,恰到好處的笑容卻又任誰都不會懷疑他的誠意。
“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我對這個人總歸是琢磨不透,只好搖頭苦笑的替自己解釋:“剛才的失態,并非計較,真的只是意外,意外她竟對這份工作陌生到會用‘費事’來形容。”
笑面佛點點頭,對我得解釋表示出一份善解人意的理解:“我比你晚幾年進這個部門,也并不清楚她的分內之事為什么會被指派給你,但你能這樣想,才是正確的。畢竟,我們服務于一家國企單位,工作上的安排,從來不是講道理的,講的只有下級無條件服從上級的規矩。你的身份總歸是個問題。”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尷尬的笑了笑:“大喇叭的話,你也全信?”
笑面佛抬起頭,左右望了望,似是在確定辦公室還有無第三人,我單手支起半邊臉,好笑的望著他:“你想說什么就說吧,辦公室已經讓你打發掉只剩我倆。”
笑面佛沒有理會我的打趣,追回目光,沉吟了一下,語調沉重不少:“我今天上午去總部拿資料,聽到了些風聲,大概意思與我們昨天猜測的情況沒有太大區別。這個事,我覺得你還是應該跟她談談。”
職場上的風吹草動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關乎生計,再好的偽裝,也偽裝不掉心里的恐慌。
“她?”心神一慌,腦子就亂了,根本分不清這個她到底是哪個她:“誰?”
我傻乎乎的問了句。
“主任一門心思要往上爬,她怎么可能幫你?”
“臭鮭魚?”我驚得眼珠子都大了一圈,笑面佛卻不像在開玩笑:“她是源頭,如果能讓她打消返聘的念頭,一切問題就不存在了。”
源頭不假,卻也是始作俑者。求始作俑者幫忙,她接受就是承認自己在犯錯,誰會這么傻?
靜下心后再想,實在不認為笑面佛的提議有多高明。
“一個不小心,我跟臭鮭魚都將面臨自取其辱的危機。”我叼著一根簽字筆在口里,獨自嘟囔著:“笑面佛到底想干什么?一石二鳥?”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