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不愿拿出來與人分享的秘密,潛藏這些秘密的地方通常被叫做禁區。我估摸著,姜北笙的禁區里一定住著一個叫蘇芯的女人。
否則,他不會幾次三番提到蘇芯時欲言又止。
我重新坐在地鋪上,距離晚飯結束已經過去了半個鐘頭,時間卻還只是晚上六點半,催過兩遍的服務生依舊杳無音信,被塞回餐車的殘羹冷炙在食之無味者眼中,就像一根魚刺,卡在喉嚨里吐不出咽不下只剩難受。
大概是長城不好爬,故宮不好逛,姜北笙一吃完飯,就打了兩個繾綣旖旎的哈欠,卷進被子悶頭睡大覺。因他自始至終都只留給我一個慵懶靜默的后腦勺,我實在吃不準,他到底是真睡還是假寐。
蘇芯的微信就是在這樣一個微妙的時刻陡然響起的。
隨手一點開,果然是請我喝咖啡。
想起在一樓大廳,姜北笙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摟著我進入電梯時,她臉上那股隱隱欲發的怒火,的確富含著令人回味無窮的魅力。
我沒有立即回復,兩只眼睛死死盯著手機上姹紫嫣紅的圈圈點點。
在科技進步發展到一個手機就可以知天下的今天,形形色色的社會人一方面恨不得向所有熟識或是不熟識的人明志,自己不是冷漠,只是悶騷,于是,吃喝拉撒睡統統在朋友圈里顯擺到令人發指;一方面又顧忌秘密與禁區不可碰觸,神經兮兮到強迫自己恪守交友須謹慎的原則,雞賊的將朋友圈設定成三日可見。人的瘋癲,由此可見已經步入到一個左右互搏的可笑境界。
這大概就是我不再熱衷發朋友圈的緣故。
所以,當我暢通無阻的將蘇芯朋友圈從2019年一直劃到2014年時,我不再猶豫的給她回了一個好。
事實證明,我先前對姜北笙的擔憂是正確且有必要的。
人還沒走到門口,一個倦意甚濃的聲音就像一個被放跑的屁,咻的一下已經從被子里躥到了我耳朵旁邊:“去哪?”
我很不爭氣的顫了顫雙肩,一滴冷汗帶著流星劃過天際的速度,從我纖瘦的背心股快速滑翔,抬手指了指墻角:“去還餐車。”
姜北笙呃了一聲,從被子里爬起來,像半個小時前那樣,靠著床頭坐下,不知是累了還是困了,頭像一個蔫掉的大白菜有氣無力的斜耷在左肩上,臉上長滿了名叫生氣的小痘痘,眼底卻閃著高深莫測的眸光,整個人顯得頹廢又疑心重重。
被這樣的姜北笙盯住不放,老夫這顆少女心呦,虛得比腎還虧。但撒出去的謊就像射出去的箭,沒有回頭路可走,只好咬咬牙,又壯著膽子解釋:“我今天睡了大半天,這個點實在睡不著,再說這服務生,什么態度,電話打到前臺催了兩遍,愣是不見半個人影,我倒要……”
“伍小柒,”姜北笙突然生氣的打斷我,從他懨懨的語氣里,我可以很肯定,此刻支配他的絕對是冷漠型人格:“我上大學時,曾經為賺取學分選修過心理學。記得有一堂課講的就是關于撒謊。說是大多數人在撒謊的時候,往往會表現出詞不達意,扯東扯西,絮絮叨叨。”講到這,他像是故意停頓了一下,別有深意的沖我笑了笑,才道:“你覺得這個描敘準確嗎?”
我一愣,他口中的這堂課怎么跟葉利民的那堂課神似到如出一轍?不會這么巧吧?我臉色一沉:如果是真的,以他恰好比我小三歲的年齡差,那他與那個人不是沒有存在同系的可能,想得再詭異恐怖一點,或許還是同班、同寢室……
我不敢再想,口氣涼涼道:“你,你哪個學校畢業的?”
姜北笙嘟了嘟嘴:“這種問題不是相親的時候問嗎,現在問還有什么意義?”
“少廢話,是不是湘北大?”
我顫顫抖抖低吼了一聲。
他眼中突然閃過一抹笑意,慢悠悠的吐出兩個字:“南大。”
如同所有發生在自己身上才無比低俗,發生在別人身上就樂不可支的惡作劇一樣,我有種感覺,我被姜北笙惡作劇了。
真他大爺的低俗。
即將步入咖啡廳時,我在心里惡狠狠的咒罵了一句。
這個點的咖啡廳生意慘淡到觸目驚心,哪怕蘇芯暗淡如一粒塵埃,也是這片冷清里最有生氣的塵埃。
我看了她一眼,轉而又望向吧臺。
與所有冷清的店鋪無異,咖啡廳的服務生已經閑到只能用八卦打發籍籍無名又漫長的時光。
“這事我見多了,我敢打包票,那個女人一定是紅杏出墻。”
“什么紅杏出墻?我告訴你們,胖子老婆我見過,昨天剛擺酒結婚,是一年輕、漂亮、身材好的小姑娘。要我說,這女的肯定是前妻,昨天新婚的,應該是小三上位。”
“不對不對,809是大床房,住的是兩個人,男的明顯甩胖子好幾條街。”
“呃,那會不會是各玩各的?”
……
我有點偷聽不下去了,一腳踢在吧臺底座上,沖里面這群臉色大變的慫貨露出一個陰森恐怖的微笑:“說我呢?”
“沒有沒有,”男生女相的服務生最先反應過來,立身向我深鞠了一躬,笑得比哭還難看:“請問您是一位還是兩位?”
我冷笑了一聲,將手機在他面前晃了晃:“要不要我請你們經理來聽一聽,或者讓你們前臺查一查,看這家酒店到底有幾個809?”
“真對不起,對不起,請您饒了我們這次吧。”
坐地起價的服務生小哥哥率先低頭認錯。
我瞇了瞇眼,趴在吧臺上笑了:“瞭望臺真那么貴?”
他一愣,馬上揮著頭苦兮兮道:“實在是很抱歉,昨天我腦子發蒙算錯了價,多收了您一百六十八塊,呃,麻煩您等一等……”說著說著,就從吧臺的小抽屜里翻出一百六十八塊錢,畢恭畢敬的送到我眼前:“這是要退您的錢,請您收好。”
我翹起蘭花指,從這薄薄一疊紙幣中抽出最底層那張紅色,冷笑道:“我最瞧不起的就是坐地起價趁火打劫的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只拿走我該拿的。”說完,我握緊拳頭在吧臺上重重敲了兩下:“一杯綠茶。”
蘇芯已經換了一身裝扮,鵝黃色的長裙將她精致的五官襯托得晶瑩剔透,美出了讓人窒息的罪惡感。
我剛一落座,她就淡笑襲來:“你真打算就這樣放過他們?”
“我媽從小就教我,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說到底,不過是些可憐人,何必當真。倒是你,聽得好像蠻愉快。”
“愉快算不上,用來當做打發等人時寂寞的小插曲,卻是挺不錯的。”
都說白蓮花的外表下必然鑲嵌著一顆兇猛的野獸心。
對面這個漂亮又美麗的女人,到底是一抹值得久久悼念的白月光還是野獸要抓狂的白蓮花,我突然有點拭目以待。
(未完待續)